第四卷 中平元年 34 大勝(上) 文 / 趙子曰
夜漸深,遠處的林木越發深黑了。
頭頂星光,城頭、城外火光沖天,映得敵我士卒的臉上紅彤彤的。
冰涼的夜風從極遠處刮過來,夾來淡淡的麥苗香。遠處黃巾士卒的衣衫被風吹得颯颯作響,近處城頭守卒的將校中有幾人戴了武冠,武冠上的鶡羽亦在風中搖動。
戌時末,西、南城牆外的黃巾士卒停止了攻勢,留下了一地的屍體後,如潮水般的退卻了,而在東城牆外,攻勢仍在繼續。此時,波才已把前線的士卒全部換成了輕卒,甲士退到了陣後。護城河內大約有一千四五百人,河外又有一千多人整裝待發,可隨時投入戰場。
這次的攻城已持續了近兩個時辰,最先在城頭上抵禦黃巾軍的是東城牆本有的守卒,在堅持了一個多時辰,付出了上百人傷亡的代價後被荀貞換下了戰場,如今替換上陣的是郭圖等人。
荀攸說道:「賊兵入河內者已過千人。貞之,該遣奇兵出擊了。」
戲志才點了點頭,說道:「交戰至今已近兩個時辰。賊兵的甲士無功而返,換了輕卒上來後,亦無寸進,賊兵士氣現正漸趨低落。反過來,我軍人少,連續激戰了近兩個時辰,士卒也漸漸疲憊了,再打下去,也不過是僵局。……,是到了該出奇兵之時了。」
出奇兵,也就是該從地道裡出擊了。
說到地道,不得不佩服一下戲志才的眼光。
地道出口的位置是他選擇的,選擇得太好了,正巧處於黃巾軍士卒進攻的「盲區」,剛好避開了交戰激烈之處。三條地道,三個出口,鏖戰至今,全部安然無恙,沒有一條提前坍塌的。
這一次出城突襲,荀貞本打算像上兩回一樣,仍由他親自帶隊,奈何荀攸、戲志才、鍾繇、杜佑等人堅決反對。
他們的反對也很有道理。鍾繇說:「此前兩次出擊之時,賊兵並無攻城。今晚,賊兵大舉攻城。貞之,卿為兵曹椽,此時此刻應在城頭坐鎮,而不是逞匹夫之勇、輕身赴險。」
荀貞不是一個不知輕重的人,更不是一個「只知逞匹夫之勇」的莽夫,實際上他是很「愛惜自家性命」的,要不然也不會為了「保全性命於亂世」而費盡心思,前兩次之所以親自帶人出擊,純粹是因為「不得已而為之」。
一則,他信不過郡卒,二則,他門下的賓客雖然勇武,可都沒有經歷過戰場,他擔憂他們會臨陣出錯,所以,不得不親自帶隊。
今晚和前兩次不同。
首先,就像鍾繇說的,「此前兩次出擊之時,賊兵並無攻城。今晚,賊兵大舉攻城」,他身為兵曹椽,職在統一指揮,的確不能擅離城頭。其次,許仲、江禽、劉鄧、蘇家兄弟、高家兄弟等等諸人在經過前兩次的出擊後,對戰場已經有了一定的適應,對「出城突襲」更是輕車熟路了,或許還不能放心大膽地讓他們獨當一面,可出個擊、突個襲應是不需要擔憂了。
因此之故,他「從善如流」,接受了鍾繇的諫言,笑道:「就依功曹椽!」
……
許仲、江禽、劉鄧諸人都在地道入口處,荀貞令人把他們召來。
不多時,諸人來到。
「都做好準備了麼?」
「做好了。」
這次出城,用的仍是荀貞門下的賓客,總共選出了一百五十人。在城頭交戰的時候,他們全在城下休息,養精蓄銳。
高素、馮鞏也跟著許仲等人來了。
這些天,他倆人一直沒有守過城,也沒有出過城,馮鞏還好,高素著實被憋壞了。看著城頭打得熱熱鬧鬧,看著荀貞帶人出城一往無前的颯爽英姿,他早就按捺不住,躍躍欲試了。
「貞之,這次出城讓我也去吧!」
這些天,高素請過好幾回戰了。
他雖與荀貞交好,但畢竟與許仲、江禽、劉鄧這些荀貞門下的賓客不同,算是「客軍」,如果他死了,不好給他家中交代,因而荀貞一直沒有答應他的請求。今晚他又請戰。
荀貞答道:「刀槍無眼。兩軍交戰之地,乃是立屍之所。子繡,我不是不讓你上戰場,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向你的阿翁交代呢?」
「我來之前,家君特別囑咐我要多殺賊子。從穎陰到陽翟,我這都離家多少天了!一個賊人也沒殺過。貞之,我可是聽人說了,今晚將是咱們決勝一戰,你還不讓我上戰場?你若真是為我著想,就答應我吧!要不然,等我回到家後,家君若是問起,我該怎麼回答?」
荀貞想了想,心道:「今晚如果順利,必將有一場大勝,有大勝就會有大功。高素為了我,先是夜馳數十里從西鄉至穎陰,接著又冒風沖寒、不辭勞苦地來到陽翟。他的這番情誼,我不能沒有回報。也罷,『富貴險中求』,就允了他罷。」
如果高素能夠出城不死,今晚大勝,少不了他一份功勞。如果他不幸陣亡,也是沒辦法的事。
「罷了,既然你執意請戰,今晚你就與君卿、伯禽一起出城罷!」
高素聞言大喜。
荀貞叮嚀說道:「出城之後,萬不可冒險輕進。是進是退,要隨時聽我城頭鼓聲。」
「諾。」
「君卿,伯禽,今晚出城你們兩個帶隊,我親為爾等擂鼓助威。當我輕鼓之時,爾等不許過河半步,只在護城河內衝殺就是。切記,今晚出擊,不以殺賊為務,而以攪亂河內賊兵為要。你們要時刻注意我城頭的將旗。」
荀貞示意程偃、小任把提前做好的兩面旗幟扛過來,一面是紅色,一面是黑色。他說道:「君卿,你要盯住紅旗。紅旗往左,你就帶人往左衝殺,向右,你就向右衝殺。」
許仲應道:「諾。」
「伯禽,你要盯住黑旗。亦如君卿,當黑旗向左,你就向左衝殺,向右,你就向右衝殺。」
「諾。」
「而當我重鼓之際,爾等則不許留在河內半步,要立刻向護城河外衝殺。黑、紅兩旗若合,你們就合;若分,你們就分。」
「諾。」
荀貞放鬆了語氣,緩聲說道:「賊兵圍城已有六日,我軍成敗在此一舉。此次出擊,你們若勝,則我城中就勝,你們若敗,則我城中就敗。諸君,勉之!」
「吾等願為君效死!」
「倘若戰事不利,爾等萬一陷入重圍,亦莫急亂。我會親自出城,將爾等接回。」
荀貞的目光在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停留了片刻,最後說道:「我已令城中膳夫燒菜溫酒,等破賊之後,待諸君凱旋,咱們一醉方休!」
……
荀貞門下賓客,加上高素、馮鞏帶來的人,以及文聘的騎奴,共有三百餘,除掉出城的這一百五十人,還有一百五十人。這一百五十人也沒有閒著,奉荀貞之令,全副武裝的在門洞處列隊。一旦許仲、江禽、劉鄧、高素等人失利,這些人就要出城援救。
荀貞親將許仲、江禽、高素、劉鄧等人送下城,看著他們各自帶人魚貫進入地道後,返回城頭,拿起鼓槌,擊響了戰鼓。
……
亥時初。
夜色深深,戰鼓沉沉。
城頭火把閃耀,敵我喊殺鼎沸。黃巾軍的注意力全被城頭吸引,便在此時,城牆外五十步的地方,有塊地面突然塌陷,泥土下墜,塵土飛揚,露出了一個寬容兩人的洞口。
戰況正激烈,只有洞口附近的黃巾士卒看到了動靜。
黃巾軍的士卒大多是農人,沒有征戰經驗,全然沒有意識到這是地道。
兩三個士卒挺著刀劍,小心翼翼地來到洞前,低頭往裡看。一支箭矢從下射出,正射中其中一人的下頷,這人慘叫一聲,仰天跌倒。另兩個士卒嚇了一跳,尚未反應過來,僅下意識地退了兩步,只見緊隨著箭矢,一個披甲的壯漢手提短鐵戟,從洞口一躍而出:「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