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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中平元年 27 如夢 文 / 趙子曰

    戲志才說道:「貞之,我有一計,可保今日大勝。」

    「噢?卿有何計?請快道來。」

    「波才只有波連這一個同產弟,兄弟情深,今波連因你而死,他定恨你入骨,這也是他為何不肯就此退兵的緣故。盛怒之下,他很有可能今天會親自督戰,賊兵雖烏合之眾,勝在人多,我軍激戰多日,死傷甚眾,郡兵們也早已疲憊不堪。彼為哀怒之兵,我為疲憊之師。在這個時候,咱們不能硬頂,而應該想個辦法先洩一下他們的『氣』。」

    「卿言之有理,只是這個『氣』該怎麼洩?」

    「很簡單,兩個字:『詐降』。」

    「詐降?」

    「對。就像咱們剛才分析的,今日一戰應是我城與賊兵的最後一戰,換而言之,這也是波才為他同產弟報仇的最後一次機會。波才必會為此做萬全之準備,會把賊兵的士氣鼓舞到最高。等他把賊兵的士氣鼓舞起來後,我城卻突然說要『投降』。就好比一個攥緊的拳頭,在它準備伸出去之時,卻忽然沒有了打擊的對象。賊兵之氣,自然洩矣。」

    「上兵伐謀」,戲志才這個「洩敵之氣」的計策有點近似「伐謀」了,是智謀和心理層面上的較量。

    荀貞尋思片刻,覺得有道理。

    他注意到戲志才嘴角帶笑,眼中光芒閃爍,心中一動,笑道:「志才,我觀你意猶未盡,好像還有話沒有說完。只憑此詐降一計,似乎還不足以決勝。卿才高妙,料來此計絕非僅僅『詐降』這麼簡單吧?詐降之後,是否還有後續?」

    「『詐降』之後,確實還有一計。然而這一計,卻得由府君做主。」

    「何計?」

    「挖一條地道出城!」

    「挖地道?」

    「我軍少,賊兵多,若要取勝,非奇計不可。今之奇計。就在地道了。可借『詐降』之機,組織人手在城牆內側挖掘一條地道通出城牆之外。波才在發現我城是『詐降』後必惱羞成怒,待其暴怒來攻之時,可別遣一支精銳,從地道中突出其後,與城內裡外合擊。兵法云:『將不可因怒興師』。何哉?怒則出錯。當其時也,賊兵氣怒失措,我軍內外夾擊,破賊必矣!」

    從城牆內側挖掘一條地道出城,只隔了一道城牆。只要人手足夠,半天就能挖好。波才在發現上當後,定然暴跳如雷。人在憤怒的時候,往往會判斷失誤,何況波才本來就不太懂兵法,他組織起來的攻勢肯定漏洞百出。一邊是暴怒興師,一邊是謀定後動,誰勝誰負不言而喻了。

    荀貞撫掌讚道:「真妙計也。」抬頭看了看夜色,下了決定,「事不宜遲,我這就去太守府求見府君。志才,你和我一起去吧,將此妙計獻給府君。」

    荀貞到底只是「兵曹椽」,是文太守的椽屬。日常的作戰,文太守不在時,他可以負責;但「挖掘地道出城」這樣的大事,非得文太守同意不可。

    當即叫上荀攸、鍾繇,又把杜佑叫醒,請他暫且留守城頭,諸人齊往太守府去。

    ……

    荀攸、鍾繇等是儒生,身子骨比不上荀貞,城頭風寒,他們晚上不在城頭休息,而是住在城下徵用的民宅裡,睡得糊里糊塗的,被荀貞、戲志才叫起,出了屋門,冷風一吹,打個哆嗦,精神頓時振作起來。

    聽了戲志才的分析和計策,鍾繇連連點頭,對此非常贊同,頗是愧疚地說道:「我在郡朝多年,之前雖也嘗聞戲君之名,可卻不知戲君竟有如此高才。素餐屍位,真是慚愧啊。」

    他位居郡功曹,拔擢賢士乃是他的職責本分。像戲志才這樣的大才按理說早該被擢入郡府,如今卻泯然市井,可算是他的失職,他深感慚愧。

    其實這也不怪他,戲志才雖有才幹,然而卻是寒士,當今不比往日,世家門閥高高在上,寒家子本就是難以出頭的。事實上,此前,荀貞、荀彧向故太守陰修推薦戲志才的時候,鍾繇也是曾經附和過的,奈何陰修瞧不起貧寒出身的士子,不肯給以高位。

    戲志才對此,倒是早已看透。他和鍾繇不熟,他的性子也不是阿諛奉上的,不想在這方面多說,淡淡地一笑。

    荀攸出門的時候,因為荀貞催得急,連臉都沒洗,這會兒騎在馬上,拿袖子擦了擦眼角,拍了兩下臉蛋,把睡意驅散,說道:「挖掘地道出城確為良計,只是府君那裡會不會同意?」

    文太守的性子,諸人皆知。

    從當初他在知道太平道謀反後驚慌失措的反應就可看出,絕不是一個有膽略、有決斷的人。沒錯,文太守平常剛愎自用,可剛愎自用不代表果斷勇武。

    彎月已落到了天邊,頭頂寒星閃爍。

    凌晨時分的城中悄寂無聲,諸人騎著馬行走在街巷之中,馬蹄的的。兩三個披甲的賓客打著火把,在前開路,兩邊的裡落中漆黑一片。風一吹,時聞路邊黑影裡的樹木葉子颯颯作響。

    荀貞呵了呵手,指著道邊的樹木,笑與荀攸說道:「公達,我記得你我少年時,你是最喜歡聽這風吹樹響之聲了,還曾問過吾仲兄,這是否天籟之聲。今夜又聞天籟,可有別樣感觸啊?」

    荀貞忽然提起小時候,荀攸不知其意,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也。昔日少年,惘然無知,當春夏之時,坐於花開之處,遠望碧樹蔭蔭,聞此天籟,只覺心中寧靜,以為這是世間最好聽的聲音。一晃眼,十幾年過去了,天籟還是這個天籟,你我卻早已不是昔日的少年了。」

    荀攸年少失怙,寄養荀衢家中。

    荀衢夫婦待他雖然挺好,視若己出,可孩子的心靈是敏感的,而且荀衢也不是無子,他自己也有兒子,即荀祈,縱然整體上來說,他夫婦倆待荀攸和荀祈並無區別,可在細節處,總會有些不經意流露出的不同,特別是在看到荀祈承歡母親膝下的時候,荀攸不免會覺得自己無依無靠、孤苦伶仃。這段少年的經歷,給荀攸性格的形成帶來了很大的影響。

    這也是為什麼在別的少年活潑好動的時候,他卻喜歡坐在樹下,聽風吹樹響。這也是為什麼他在回憶這段少年往事時會說:「聞此天籟,只覺心中寧靜」。

    「是啊。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十幾年前,你我還都是惘然無知的少年,當你我同坐樹下,聞著芬芳的花香,聽著這動聽的天籟之時,又何嘗會想到今時今日,會在陽翟並肩作戰,與賊兵浴血廝殺呢?唉,時光如梭,時光如梭啊。」

    戲志才笑道:「貞之,為何突發感慨?」

    「寄蜉蝣於天地,渺蒼海之一粟。」荀貞扶住腰邊的環首刀,揚鞭遙指星空,歎了口氣,說道,「只是因觀此星空,一時恍惚,忽有所感罷了。」

    守城五六天,一步未下城頭,一肩擔負城中數萬軍民的安危,荀貞不是鐵打的人,已經身心疲憊。本來為守住城池已經疲憊,再想想文太守可能還會反對戲志才的計策,還要說服他,更覺疲憊。他不是穿越來的倒也罷了,他又是穿越來的,在這個疲憊的時刻,即使再有壯志雄心,也難免會有人生如夢之感。莊周夢蝶,究竟是莊周在夢中,還是蝶在夢中呢?

    「府君若不同意,說服到他同意為止!」

    他落下了馬鞭,輕輕地在坐騎上打了一下,一行人馳向郡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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