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西鄉薔夫 61 太守行春(上) 文 / 趙子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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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第三氏的覆滅」和「不處罰收受饋贈的亭長」這兩件事,只是讓荀貞得到了鄉民、鄉吏的敬畏以及震動了鄉中大姓,那麼在折服了宣博門下的眾多弟子後,他則又得到了鄉中大部分士子的欽服。——西鄉是個小地方,鄉里邊能稱得上「士子」的人不多,除了謝家之外,主要也就是宣博門下了。
鄉民、鄉吏、豪強地主、士子對他盡皆服氣,有了這個基礎,接下來的施政易如反掌。
荀貞來西鄉任職的目的很明確,就是為了能在即將到來的亂世裡「聚眾保命」。目的既然明確,那麼具體到「施政措施」上,自然也就很簡單了。
在繁陽亭時,他主要做了三件事,一件是操練裡民;一件是招徠遊俠;一件是調查本亭的太平教徒。現在他升了職,被遷為鄉有秩薔夫,環境產生了變化,「施政措施」也要隨之略微改變。招徠輕俠、調查太平教徒這兩件事還可以做,而組織鄉民操練卻就做不成了。畢竟西鄉再小,也是一鄉之地,方圓數十里,下轄十一個亭,有戶民數千,這要操練起來,動靜太大,說不定就會引起縣裡、乃至郡中的警惕。
在與宣博的眾門徒見過面後,第三天,縣裡來了一個人,卻是老熟人,文聘的從叔文直。
荀貞出門相迎,兩人攜手入院。登入堂內,分賓主落座。文直不著急談公事,先敘說私誼,把兩手捧在面前,一臉感謝地說道:「我侄子文聘來穎陰遊學,若非荀君引薦,斷然難以拜入令兄門下。前兩日家兄寫了家信來,要我多多替他謝你呢!」
荀貞埋怨似地說道:「文兄,你我二人一見如故。古人有云:『白頭如新,傾蓋如故』。咱倆雖認識的時間不長,但在我的眼裡,你已如我多年的故友了!又何必客套?仲業年紀雖小,老成穩重,我和我的仲兄都很喜歡他。假以時日,他必成大器。」
文直沒有孩子,一向把文聘當作自家孩子看的,此時聽荀貞誇獎文聘,非常高興,笑呵呵地說道:「仲業這孩子雖然沉穩,到底年小,有時候也很衝動。上次他來送荀君上任,聽說便和鄉亭的高素起了衝突?多虧有荀君為他緩頰,方才沒有釀出大禍!……,荀君,自與你相識之後,仲業就常對我說,說你才去繁陽不久便能折服豪強,得鄉人愛戴,引輕俠投奔,真人中之龍,西鄉這個小池子絕非你的憩息之所。仲業從小就很有主見,我很少見他這樣佩服一個人,如今他拜入令兄門下,也算是你的晚輩了,還希望荀君日後能夠多教教他。」
荀貞說道:「文兄不用說,我也定會視他如我的子侄。」端起溫湯,請文直飲水,將木碗放下後,問道,「文兄今來鄉中,不知有何事體?」
「年前本鄉的鄉佐黃香辭了職,縣君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人選來代替他。年前倒也罷了,鄉中無事,有沒有鄉佐都行。現今已然開春,前天得到郡裡的消息,說新來上任的府君陰公打算過幾天就下來『行春』,並已傳下公文,令各縣籌措糧谷,假民種食。既然要『假種食』,就不能再沒有鄉佐了。……,縣君命我來,問問荀君有沒有人可以推薦?」
「行春」是兩漢的慣例,每到春天,太守「常以春行所主縣,勸民農桑,振救乏絕」。
「假種食」即借貸種子給貧民百姓。通常來說,「假種食」多在災荒年後,是一種賑災的手段。穎川郡去年並沒有遭災,陰修令各縣「假種食」,大約是因為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緣故,想表現一下自家的「仁政」。在一個鄉里邊,有秩薔夫或薔夫是一鄉之長,而鄉佐為其副手,主要負責財務這一塊兒。如果要「假種食」,肯定需要丈量百姓土地、按量供給,這就必須要有鄉佐輔助了。
又依兩漢以來的故事,鄉佐和薔夫(有秩薔夫)一般都由本地人擔任,作為西鄉的一鄉之長,荀貞可以有舉薦鄉佐的權力。不過聽文直轉述的話,縣令朱敞的意思似乎不止是讓他舉薦這麼簡單,而是放權,讓他來定這個人選。這可是難得的信任和恩寵了。
荀貞誠惶誠恐,離榻遜謝,說道:「貞忝為末吏,遠居野鄉,雖為西鄉之長,但見聞既淺,學識又薄,是個粗陋的人,又怎敢越俎代庖,妄干縣政?」
文直笑道:「君出身名族,乃為高門子弟。任職以來,平徭役,民皆懷恩;誅豪強,威震西鄉。如今縣裡人都說:君家前有老龍,後有乳虎。這『乳虎』便是稱讚你啊!你又何必過謙?」
「縣人謬讚,愧不敢當。前鄉佐黃香是個有德學的君子,在任鄉佐時公直平允,深得鄉人讚頌,我不能留用,已是非常的惶恐不安,幸虧縣君寬宏,沒有降罪於我,我方才僥倖至今。今我待罪鄉中,不敢妄干縣政。」
「荀君,縣君很賞識你。我來前,縣君還對我說:『貞之既捕第三氏,在顯示了雷霆手段後,又不責罰接受饋贈的亭長,顯現了他寬仁的一面。恩威並施,必已盡得鄉人之心』。對你稱讚不絕呢!你就別再謙虛了,哪怕隨便舉薦一個人選給我,我也好回去交差啊。」
文直話說到這個程度,荀貞也不必再「謙虛」了。鄉佐之職,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往縣裡說肯定不大,但就在鄉中而言,卻也是個很有實權的職位。朱敞讓他來定這個人選,實際上也就是送給他了一次「賣人情」的機會。
荀貞沉吟片刻,想道:「鄉佐這個職位雖然不高,但也是一個拉攏本鄉豪強、士子的機會。我是把這個職位給豪強地主呢?還是給本鄉士子呢?只從高素敢毆打黃香就可以看出,這些豪強地主們完全不把鄉佐看在眼裡。……,而本鄉的士子多有家中貧賤的,與其把此職交給豪強,不如雪中送炭,贈給士子。」
他計議已定,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推薦一個人。本鄉鄉父老宣公門下,有一個弟子名叫時尚,原為養陰裡的裡監門,前陣子剛辭了職務。此人雖出身微蔑,任過裡監門這樣的賤役,但奮發圖強,有青雲之志,並篤實謹厚,質性清白,又通算學,可以擔任鄉佐之職。」
「宣公門下?是宣博的弟子?」
「對。」
「擔任過裡監門?」
「是。」
文直哈哈大笑:「能得荀君如此稱讚,此人必非庸才。這麼說來,君之治下,竟還有如酈侯一樣的人物?」酈侯就是酈食其,在他未出名前,家貧落魄,曾經當過裡監門吏。
公事辦完,文直再又與荀貞敘說了會兒私誼,見天色不早,起身告辭。
荀貞把他送出,在官寺門口,等他乘坐軺車遠去,正準備回入院中,耳聽得馬蹄聲響,轉頭看去,見是小夏回來了。
……
小夏這幾天忙得很,每天早出晚歸,忙著在各亭買馬,累是累了點,不過收穫也不錯。高素當初總共分給荀貞了五個亭部,他已經跑完了四個半,在各亭亭長、輕俠的配合協助下,收到了近三十匹馬,其中有良馬、有駑馬,按平均每匹馬賺五六萬錢來算,已給荀貞賺到了近一百八十萬錢。——這還是在公平交易,不仗勢欺人的基礎上做到的。
「今天收穫怎麼樣?」
荀貞從收來的馬中選了幾匹良駒,打算留為己用,分給了小夏一匹。小夏因為看到荀貞在院門前,遠遠地就從馬上跳了下來,緊走幾步,牽著馬來到近前,笑道:「收穫還不錯,今兒又買下了兩匹,——和往常一樣,已經送到高家了。」官寺裡的馬廄太小,勉強能放下四五匹馬,多了就容不下了,所以,凡是收來的馬匹都是當天便送去高家。
荀貞點了點頭,扭臉往遠處看了看,見文直乘坐的軺車已經消失在了路的轉彎處,揮了揮袖子,幫小夏拂去衣上的灰塵,笑道:「這幾天辛苦你了!看你這灰頭土臉的,走,回後院去。讓唐兒給你燒點熱湯,好好洗沐洗沐。」
兩人往院中走。一邊走,小夏一邊問道:「剛才是縣裡來人了麼?」他雖沒見到文直,但是能勞動荀貞出門相送的,十有**必是縣中來人。
荀貞答道:「是啊。仲業的族叔文直剛才來了。」
「所為何事?……,可是縣裡準備要處決第三氏了麼?」
「哪有這麼快!第三家犯的雖是妖言惑眾之罪,不必等到秋冬行刑,但畢竟是幾十個人頭,如今又剛剛開春,郡守即將行春,實非適合殺人之時。少說也得等到府君行春過後。」
——所謂「秦為虐政,四時行刑」。漢人為了避免重蹈前秦「尚法而亡」的舊路,在全面繼承秦之律法的基礎上,也對秦的法律做出了一定的改動,其中之一便是不再「四時行刑」,而是依據「天人合一」的說法,用陰陽五行學說為指導,定下了「秋冬行刑」的制度。
——「春夏生長,利以行仁;秋殺冬藏,利以施刑」。在春天和夏天「行仁」,在秋天和冬天執行死刑,這也就是儒生們說的「順天行誅」。不過,「謀反大逆」不在此列,「妖言惑眾」這個罪名也算是「大逆不道」的一種,故此倒是不用等到秋、冬再行刑。只是正如荀貞所說,現在一則剛剛開春,天氣方才回暖;二來郡守陰修即將要開始「行春」,並「假民種食」,以宣示他的仁德,確實不是殺人的時候。
小夏問道:「府君要開始行春了麼?文君此次來,就是為了告訴荀君這個麼?那咱們可得好好準備一下了,得給府君一個好印象啊。」太守「行春」是為了「勸民農桑,振救乏絕」,而要想「勸民農桑」,當然不能只去縣裡,肯定是要下到各鄉中來的。
荀貞以為然,頷首說道:「民以食為天,國以農為本。耕、桑是大事,輕忽不得。我本就打算這兩天便開始往各亭、各裡去督促鄉民農桑,如今剛好趕上府君行春,倒是一舉兩得了。」他和小夏談談說說,卻是只說「行春」,半句不提自己剛剛舉薦了時尚為本鄉鄉佐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