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172章 記憶】 文 / 流年如妻
「普子,這一場會有些棘手,得小心應對……聽說那廝是南非有名的拳手,早年混非法武裝的,後來不知道怎麼就混到了65公斤級的正規拳賽,沒打幾場因為服食禁藥被吊銷了執照才開始打黑拳。他以力氣大聞名地下拳場,很少有人能夠正面接下他的重拳,所以被人叫做『夯土機』。不過他也有弱點,就是塊頭太大,敏銳度不夠,你可以利用這一點與他游鬥,最大限度的消耗他的體能……」
臨上台前,老鬼一邊幫吳普整理護手棉貼一邊叮囑。他的眼睛裡有些微的焦躁。在老鬼眼裡,吳普是一個非常出色的拳手,是他做黑拳經紀以來遇到的最好的選手,沒有之一。
但是老鬼今天表現的好像對吳譜沒有絲毫信息一般。吳譜在他的眼裡看到了猶疑,看到了不寧。
馬上就要上場了,吳普沒有多想,他坦然地揮了揮拳頭,道:「老鬼,你不用擔心,這一輩子的最後一場拳賽,我一定會贏下來!」
以往這個時候,老鬼都會興奮的舞動拳頭在吳普的胸前擂兩下,然後緊緊地摟住這個亦徒亦子的年輕後生。可是今天,面對吳普的自信,老鬼顯得很沉默,濃濃的兩簇眉毛緊緊地鎖著,盯著吳普的目光極為認真、謹慎,甚至於擔憂。
好半晌之後,他才拍拍吳普的肩膀,猶豫著開口道:「要不今天這場賽咱放棄吧,反正你已經決定退出,有沒有這場賽都一樣,你照樣是名揚亞太的『拳場獵手』。」
吳普不可置信的望著老鬼,道:「這是怎麼了?低調開場,華麗謝幕,這不是你教我的嗎?」
「那是理想!」像是有顆炮仗在老鬼的身體裡突然炸響,根根青筋毫無預兆的在他的額頭鼓露出來,赤紅的雙目中團簇著微盛的怒火,稍顯佝僂的身子拖動著左腿上的鐵支架重重地頓在地上,他大聲吼道:「理想與現實的出發點一樣,但最先實現的都是現實,理想能不能實現都是一個未知數,你懂嗎?」
吳普咧咧嘴,笑了。他太瞭解老鬼了。打從四年前從香港出發,在金三角的茂密森林裡逃竄三個多月經歷好幾次死裡逃生終於從鬼門關裡爬出來之後,這個曾亡命的老傢伙變得比任何人都疼惜生命。他不止疼惜自己的命,也疼惜吳普的命。
從香港逃出來的那一段時間,他們的生命裡填滿了死亡的怨咒,他們用各自的胸膛為對方擋了不止一顆子彈。用老鬼的話說,從金三角出來,他們的命都不再是自己的了,是對方的。
可這場拳賽不能不打。老鬼腿殘前是香港地下拳場的一面旗幟,保持過高達九十多場不敗的記錄。老鬼為打拳而生,他一生的目標是保持百場不敗。然而事實不如人意,一個**人物在老鬼的對手身上壓下重注,輸了。那是老鬼的第九十九場拳賽,他沒能等到一百場,一顆子彈從他的左腿脛骨射進去,刺穿了韌帶。
「老鬼,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放心吧,雖說這些年打下來弄的渾身是傷,但都沒能傷到我的根本,再打一場的力氣還是有的。」休息室外面已經傳來喝彩和叫罵聲,應該是場上的拳手已經分出勝負了。吳普攬住老鬼的肩膀,一邊往外走一邊道:「最多我答應你,如果那非洲大個真的很強,我認輸就是,怎樣?」
「真的?」老鬼真的老了,鬢角的短髮茬沒了往日的光澤,灰濛濛的像是爐膛裡燃盡的灰,獨獨那雙眼睛,聽到吳普的話,它驟地泛出了精爍的光。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自然是真的,放心……好了,該我上場了,打起精神來,打完這一場,我送你一份大禮!」吳普在老鬼的胸前擂一拳,拉開休息室的大門。
休息室外不知何時站了一群人。看到被簇擁在最前方的李定坤,老鬼連忙走上去招呼,神情卻有些不自然,「李先生,您怎麼……怎麼好叫你親自過來?」
「哈哈,我這叫不請自來!」李定坤拍開老鬼伸過去的手,走向吳普,道:「吳普老弟的謝幕演出,我怎麼能不來,是吧?」
「謝謝李先生!」
「自家人,謝什麼謝!」李定坤將雪茄叼在嘴上,摟住吳普的肩膀,道:「怎樣,打完這場賽,該過來幫我了吧!」
「謝李先生抬愛!」吳普淡淡一笑,道:「打了這麼多年拳,雖說僥倖贏了下來,但傷沒少受,這身子骨早不行了。打完這場,我準備先回國養養身體,到李先生那裡幫忙的事,恐怕眼下是不行了。李先生是生意人,總不想養個吃閒飯的,做賠本買賣吧?」
「啊,哈哈!老弟竟然已經有了安排,那真是太遺憾了。行,那我也就不好強求了,好好打吧,我在下面給你捧場!」
「我會盡力!」
吳普簡短的說出四個字,頭也不回的走進了通往拳場的黝黑通道。老鬼落在後面,一連給李東坤賠了好幾個不是,這才跟著走進通道。
「李先生……」一個黑西裝看著走進通道的吳普和老鬼,走到李東坤身邊一陣耳語。
「嗯,好,好!」也不知那黑西裝說了些什麼,李東坤臉上慢慢爬上陰邪的笑意,一連叫了兩個「好」字,「去辦吧,做的漂亮一些。」
得了老闆授意,黑西裝有些許的得意,諂媚的彎彎腰,他像是月夜下的貓鼬一般,貼著牆根走進了通道,只留下一個幽森邪異的背影。
「不識好歹的東西,還想回國養傷,哼!」外面的拳場再次變得喧囂起來,隱隱地能夠聽見觀眾呼叫「拳場獵手」的叫聲,李東坤陰邪一笑,不屑的吐口唾沫,自另一條明亮的通道進入了拳場的高級會員專區。
…………
拳賽開始了,吳普看到了他的對手,一個鐵塔般的黑人大個兒,渾身鼓起來的肌肉就像是鐵塊一樣結實,讓人看一眼就能想到它藏著的暴虐的氣息。
吳譜打倒過很多比他壯實的大個子,像這個對手這樣的大個子也很多。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看到眼前的大個子,他內心裡突然湧起一種不安,就好像這個大個子就是地獄裡派來的冥神一樣,他身上爆發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氣息。
在這個大個子的身上,吳譜嗅到了危險,堪比死亡的危險。
比賽開始了,吳譜終於發覺了他的不安來自哪裡。這個叫做傑爾維亞的黑人大個兒當真與他的綽號一樣,像是一架結實的夯土機,那渾身的肌肉就是鐵塊,打在上面甚至能夠出現鏗鏘的幻聽。
與往日對戰的大個子不同,這個叫做傑爾維亞的大個子竟然不顯得笨拙,他有著與他的身形完全不相符的靈敏,他甚至能夠準確地判斷吳譜出拳的方向,往往在吳譜的拳頭還沒有砸到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出了阻擋的動作。
「這不符合常理——」望著傑爾維亞猩紅的眼睛裡露出的興奮,吳譜疑惑地皺起了眉頭,他似是想到了什麼。
第一個回合結束,吳譜走到休息角里,他猶豫了一陣,對老鬼道:「老鬼,那個大個子上台之前打過針了,這不符合規矩。」
讓吳譜意外地是,一向火爆的老鬼竟然只是沉默地遞給他一瓶礦泉水,然後神情晦暗地道:「盡力去打……但是撐不過就不要再撐了!」
吳譜再次覺得今天的老鬼很是反常,但他依舊沒有想太多。再次上台的時候,他突然改變了拳露,不再與傑爾維亞硬碰硬,他的拳露驟然間變得詭異起來。每一拳都從不可思議地角度擊到傑爾維亞的臉上,讓人防不勝防。
這一回合的戰績可想而知。
短暫的休息之後,第三個回合。吳譜依然延續著詭異的拳路,但是他驟然間變得遲鈍起來,往日裡敏銳的思維突然間變得遲緩,好幾次本來可以擊中對手,可是他的拳頭沒有由來的停滯了一下,就好似神經突然短路一般。
而且,他的拳頭變得疲軟了,好似突然間脫了力。
傑爾維亞的拳頭卻突然間變得疾馳起來,像是烈夏的滂沱雨點,密集地朝著吳譜砸來。
吳譜在盡力地防守著,也在伺機尋找進攻的機會,可是他的思維越發的遲緩,就連視力也突然間變得模糊起來,頭腦裡昏沉沉的。
突然,他看到了一隻巨大的拳頭朝著他的面門砸來,在那個拳頭的指縫間,隱隱地有一個晶亮的硬物。
強烈的不安在他的心頭蔓延開來,他本能地覺得應該躲開,依著他往日的意識,躲過這一拳也是極其輕鬆的事情。但是這一刻,他沒有躲開,或者說是他的身體已經完全不聽他的使喚。
「彭!」
大拳頭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臉上,一個尖錐類的硬物刺入了他的眼眶!
「啊——」遲滯的思維使吳譜晚了兩秒才爆發出一聲淒厲的吼聲,巨大的疼痛突然間刺激了他的思維,他睜開獨眼,看見傑爾維亞臉上露出了詭異的笑,帶著諷刺。
繼而,吳譜看見吉爾維亞把目光落向了觀眾席,順著大個兒的目光,吳譜看到了一張扭曲的臉——李定坤。
吳譜一下子全都明白了,這就是一個陰謀,一個想要毀了他的陰謀。
「該死的雜種,你去死吧!」
吳譜胸中燃起熊熊地怒火,他霍地拔出眼眶裡的鐵釘,像是一頭發狂的獵豹一樣撲了出去,將鐵釘狠狠地釘在了傑爾維亞的咽喉裡。
黑市拳場裡向來是不管死活的,觀眾也看出了傑爾維亞先用鐵釘扎破了吳譜的眼睛,所以吳譜用鐵釘扎破他的咽喉,這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吳譜贏了,第一百場。在裁判高高舉起他的手的時候,他憤怒地將目光望向了李定坤。
「譜子,小心!」
突然,老鬼卻朝台上撲了過來。
「砰!」
一聲沉悶的槍響傳來,老鬼在吳譜前方半米的地方頓住了身形,他淒厲地笑著,「譜子,對不起!」
吳譜來不及去細想這對不起源自何處,他看到了李定坤陰翳地朝他笑了笑,然後,另一聲槍響在拳場裡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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