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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四卷 第三十八章 古井絕 文 / 諒言

    府,暗香苑。

    昔日裡人跡罕見的暗香苑,眼下也是已經住進了主人。

    時不時往來穿梭著的丫頭,說明這座側院裡的主人府裡地位還不低。

    若說對面廣竹苑裡,飄的總是天藍色;那麼這邊的暗香苑裡,則是白色的海洋。

    「少爺。」一個丫頭,手裡提著一個食盒,剛走出小門,便看見蕭墨軒從大門的方向邁步踱了過來。

    「又沒用?」蕭墨軒略皺了下眉頭,看了下那丫頭手上提著的食盒,看起來沉甸甸的。

    「只喝了些湯,這都一天半沒進過主食了。」蕭墨軒很少會擺出主子的姿態,家裡年輕些的下人,對他多的是敬重,而不是敬畏,所以他面前說起話來,神色也自然很多。

    「唉……」蕭墨軒微微歎息一聲,對著面前的丫頭揮了揮手,「沒用過的飯菜,都先送回廚房去。」

    「是。」丫頭應了一聲,又行了個萬福,拾步從蕭墨軒身邊走了過去。

    陸依依著衣,向來偏愛素色,除了幾件水綠色的外裳外,其他幾乎都是白色。這著裝的習性,倒也不完全是天性使然。

    嚴嵩做了二十年的輔,嚴府的家眷,向來也和宮裡接觸甚多。與歷朝歷代都不同的是,明宮裡的女子,喜愛的服色不是大紅,也不是純黃,而是白色。

    紫禁城裡內,紅牆黃瓦,花間月下,宮的女子們穿著寬袍大袖,白衣素裙。風翩翩,光彩照人,一路且歌且舞,裙袂當風,簪花如雨,即便是唐代的霓裳羽衣舞,宋朝的擊鼓傳花樂,也難有此時此刻的風采。

    依依本就是個喜歡恬靜地人,愛得淡雅,見了這份素色。便是戀上了。

    眼下的她,穿著一件海天霞色的白衫,輕薄如冰綃,白略帶粉紫,半透明,朦朧如夢,雅藏艷,穿身上,隱隱露出裡面水紅色的抹胸。正倚窗前像似要彈琴一般,說是像似。是因為她的手指雖然一直放琴弦上,可是指間卻一個音符也沒撥了出來。

    「依依……」蕭墨軒也沒有入房而去。而是輕輕走到了窗前,撩開一支長出來的竹絲,柔聲喚道。

    依依只聽聲音,也知道是蕭墨軒,緩緩的抬起頭,臉上擠出一絲笑來。

    「還想著那事兒?」蕭墨軒用肘支窗台上,小心的問道。

    「嗯……」依依遲疑的看了蕭墨軒一眼,又沉默了半晌,才點了點頭。

    「放不下的話,就去看看。今個見一下,就是後一面了。」蕭墨軒抬頭看了看日頭,「再過一個半時辰,便就是午時三刻了。」

    依依又抬頭看了一眼蕭墨軒。咬下了嘴唇,依舊一言不。

    倩雪站依依身後,往著熏香爐裡加了幾塊檀香。對小姐和蕭公子說地話似乎充耳不聞。

    「子謙為何此時不部裡,卻歸了家?」依依把一根琴弦按下,「今個似乎並不是五沐假的日子。」

    蕭墨軒也只直直的盯著依依,並不說話。

    「唔……」依依躲避著蕭墨軒的目光,口輕輕的呼出一口氣來。

    「備轎。」蕭墨軒回過身來,對著守小院門外的侍從叫道。

    大明嘉靖四十一年,五月初。

    昨個剛過了端午節,各家的屋簷下,還掛著昨個沒用完的粽葉。

    只是各條街道上,平日裡熙熙攘攘的人流似乎少了一半。而且街上走著的一半,還都是朝著宣武門地方向而去。

    刑部大獄。

    嚴世蕃木然的從獄頂地那扇小窗,朝著天上看去。

    陽光透過手指粗的鑄鐵欄杆,射牢房的地上,一壺酒,幾碟菜,正放嚴世蕃面前的木桌上。

    「到時辰了,上路。」牢房裡的牢頭,第一次對嚴世蕃如此和顏悅色。

    嚴世蕃卻像是沒有聽見牢頭說話一般,只像根木頭一樣坐著一動不動。

    「要不再吃些酒菜。」牢頭頓了一下,又小聲的說道。

    「唉……」嚴世蕃的腦袋,「咚」的一下撞到了木桌上,還沒等牢頭反應過來,便又揚起。伸手從桌上提起酒壺,掀開壺蓋,就往嘴裡灌去。

    酒入口,香繞舌,正是嚴家人喜歡的古井貢酒。

    「好酒,好酒。」嚴世蕃喘了口氣,把酒壺扔到了地上,「再給我來一壺。」

    「這……」牢頭的神色,有些遲疑,「這酒菜都是大人親自備下地,這牢房裡,卻是沒有這麼好的酒。」

    「去給他拿。」牢房外,似乎有人開了口。隨即便是一陣腳步離開的聲音。

    「哈哈,懋卿。」嚴世蕃的目光,立刻轉向了門外。可話剛說出口,便又是聽見一陣腳步漸漸遠去地聲音。

    卿,你便不敢見我?」嚴世蕃刷的站起身來,朝門口

    牢房裡的人,並沒有去攔他,一道粗大地木門,擋住了嚴世蕃。

    一件紅色的官袍,只看見了後襟,大牢門口閃了一下,便沒了蹤影。

    「把酒給他。」牢門外,又走過來一位衙役,提著一隻酒罈,對著裡面喊道。

    裡面的衙役,立刻把嚴世蕃從門邊拖開,把酒罈取了進來,放了桌上。

    「酒,酒。」嚴世蕃的胳膊剛被鬆開,便是迫不及待的撲向了桌前。

    「匡!」興許是嚴世蕃用力過猛,腳下一個踉蹌,撞到了桌上。桌上的酒罈,也「匡」的一聲落了地上,一股濃郁的酒香,牢房裡散了開來。

    「酒……酒……」嚴世蕃瘋了一樣的趴到了地上,吮吸著碎瓦上的殘液。

    牢頭默默的看著眼前的一切,目光裡透出幾分憐憫,微微歎了口氣,轉過了身去。

    「帶走,再遲就怕誤了時辰了。」牢頭衝著身邊的衙役擺了擺手。

    「案犯嚴世蕃,羅龍,驗明正身,准押赴刑場。」牢門口,幾個刑部的官員對著嚴世蕃和羅龍上下打量了幾番,提筆案捲上畫了幾下。

    囚車的車輪,轉了起來。每一轉,都像是從嚴世蕃的心頭壓過了一遍。後面的囚車上,押解的便是羅龍,也早已經沒了當年的那股神氣勁,只是斷斷續續的,出一陣陣嗚咽。

    遠遠的,已經依稀可以看見刑場上空飄揚的旗幟,嚴世蕃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停車,停車。」忽然,一陣急切的叫喚聲,從後面傳了過來。

    「蕭大人。」押解囚車的焦大信,立刻欣喜的回過頭來,一隻大手,伸到了半空,對著隊伍打了一個手勢,「停。」

    「蕭大人可是來看熱鬧的?」焦大信知道蕭墨軒對嚴世蕃恨之入骨,見他半路攔住囚車,以為是想要羞辱嚴世蕃一番,「前面那輛車上,押的便是那廝。」

    蕭墨軒點了點頭,並沒有走上前去,而是閃到了路邊,讓過了一頂小轎。

    「蕭大人這是?」焦大信頓時感覺有點摸不著頭腦。那頂小轎上,坐的卻是什麼人?肯定不可能是蕭尚書,他老人家怎會又心情做這種事情,頂多只是陪坐監斬台邊看看熱鬧。

    尚書夫人?似乎也不大像。

    嚴世蕃的腦袋被卡枷鎖裡,轉動不得,突然感覺囚車停下了,後面似乎還有人說話,聲音聽起來並不陌生,但一時間又想不起來是誰,只是又沒法轉過腦袋去看。

    「反正也是個死,管他是誰。」嚴世蕃狠狠的嚥了口酒氣,喉嚨裡「咕咚」的響了一聲。

    一頂小轎,輕輕的走到了囚車前,停了下來。

    嚴世蕃垂下眼皮,心裡只覺得一片空白。

    「可是能解一下枷鎖?」一陣脆生生的聲音,嚴世蕃耳邊響起,聲音雖然不大,可似乎卻震得嚴世蕃心裡一動。

    「你……」目光所及,眼前站的,卻是自己那位養女。

    「這……」焦大信聽說要解開枷鎖,頓時有些遲疑,轉頭看了看蕭墨軒,只見蕭墨軒微微的點了點頭。

    「開枷。」焦大信又朝著一邊的衙役揮了下手。有蕭大人這裡鎮著場子,便是徐階問起來,也得給幾分面子。

    「你來做什麼?」嚴世蕃等解開枷鎖,便立刻低下頭去,不去看面前的人。

    回答他的只有一陣「淙淙」的水聲,應該說是酒聲。

    「上好的古井貢。」兩隻白晢的手,托著一隻細瓷碗,送到了嚴世蕃的面前,「你愛喝的。」

    順著瓷碗,向對面看去,一雙眼裡,已是滿噙淚水。

    嚴世蕃的雙手,劇烈的顫抖起來。一縷花白的頭,順著臉頰披下。愁白,愁白,曾經還算黑亮的頭,已經是慘白一片。

    接過碗,一飲而,「啪」的一聲,碎瓷片沿著街上的青石板滑出老遠。

    「我也想鵠兒。」背過身,挽起袖角,眼角上擦了一下。

    「蕭大人,時候不早了。」焦大信看了看日頭,對蕭墨軒說道。

    蕭墨軒依舊沒有說話,仍只是點了點頭。

    「上枷,走。」焦大信衝著蕭墨軒一拱手,轉身正色喝道。

    囚車,又一次動了起來,向著宣武門的方向駛去,再也沒有停頓。

    「爹爹!」一直靜靜站著的依依,突然冰冷的青石板上跪下。

    「姓蕭的小子,你要是敢對我女兒不好,我做鬼也不放過你。」囚車上,傳來一陣歇斯理底的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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