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三卷 第二十章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文 / 諒言
淵閣,內閣。
嚴嵩蹣跚著邁出門檻,卻猛得一顫,徐階站一邊,連忙扶住。
「年紀大嘍。」嚴嵩站穩以後,對著徐階自嘲的笑了一下。
「閣老長壽,下官等人還等著閣老歲壽辰的時候好好祝賀一番呢。」徐階呵呵笑著說,「怕就怕到時候,倒是下官這些人去不了了呢。」
「少湖今年,也有五十?」嚴嵩微微側過頭來,對著徐階說道。
「閣老好記性,下官今年正是五十。」徐階點頭回道。
「少湖啊。」嚴嵩遲疑著望著徐階,「你我算起來,也是親家。」
「哦,下官的孫女,能嫁到閣老的家裡,是她的福分。」徐階連忙拱手回道。
「真的是老嘍。」嚴嵩自顧著搖了搖頭,「今個內閣裡也都沒什麼事兒,夜裡也輪著袁大人值房。」
「少湖不如陪我回家去小酌幾杯?」嚴嵩一臉期望的看著徐階。
「這……」徐階有些猶豫。
「白頭相聚,聚一次就少一次了。」嚴嵩抬起手來,拍了拍徐階的肩膀,「我這條老命,保不定啥時候就沒了。」
「那……就唐突了。」徐階略想了下,點了點頭。
「你先回去。」見徐階答應下來了,嚴嵩頓時有些欣慰的笑了一下,轉過身來,對著來接自己的隨從吩咐道,「先回去備些酒菜,豐盛些。」
「閣老客氣了。」徐階微微欠了下身,又伸手扶住了嚴嵩。
嚴府,正廳。
平日裡熙熙攘攘的嚴府,今個因為宴請了徐階,所以便都辭了其他來訪的客人。
只正廳裡,擺下了一桌酒席。雖然辦得有些倉促,但是因為府裡從來就不缺吃食,所以也算得豐盛。
「閣老,小閣老不願意過來。」嚴府的管家,嚴年,輕輕走了過來,附嚴嵩耳邊小聲的說道。
嚴嵩聽了管家嚴年的話,臉上頓時現出幾分慍色,卻又一閃而逝。
「東樓今個身體不適,怕是不能出來陪少湖了。」嚴嵩站起身來,對著徐階說道。
「無妨,無妨。」徐階連忙擺了擺手。
「一家人,莫要客氣。」嚴嵩舉起酒杯祝道,「平日裡我也不甚飲酒,今個少湖來了,就陪幾杯。」
等酒過三巡,嚴嵩似乎已經略有了些罪意,微歎一聲,開口說道:「少湖啊,外頭人,都叫咱倆做『青詞宰相』,你可聽說過?」
「略有些耳聞。」徐階點了點頭。
「青詞宰相。」嚴嵩不禁訕笑一聲,「這麼多年了,災荒,打戰,官場傾軋,哪一件是光靠青詞能平息下去的?」
「只是不其,不知道其難處罷了。」徐階也額頭微慫,歎一口氣。
「我老嘍,怕是也幹不了兩年了。」嚴嵩一邊低語,一邊搖著頭,「以後我大明朝,怕是就要少湖你,幫著皇上頂著了。」
「閣老……」徐階似乎想開口想說些什麼。
「唉……」嚴嵩卻立刻抬手止住了徐階,「人生七十古來稀,我都已經八十一了,夠了,夠了。」
「怕就怕,我身後的這些子子孫孫,把家給敗嘍。」嚴嵩的臉上,略有些悵然。
「東樓也是俊傑,斷不會辱沒了閣老。」徐階連忙說道。
「他?」嚴嵩又訕笑一下,「以後這內閣裡,輪不著他,他不帶頭敗我嚴家,就是萬幸了。」
「少湖。」嚴嵩顫巍巍的站起身來,「打死不離一家人,我身後這些子子孫孫,怕是就要拜託少湖你了。」
說罷,嚴嵩突然做出了一個驚人之舉,一掀衣襟,徐階面前跪了下來。
「閣老……」徐階頓時一驚,連忙就要上前扶起。
「祖父……」一邊陪客的嚴鴻,嚴鶴等人也是大驚失色。
「還不快跪下。」嚴嵩擎著徐階的胳膊,並不急著起身,而是對著嚴鴻,嚴鶴等人大喝一聲。
一群人遲疑的看了看嚴嵩,各個暗歎一聲,卻還是跪了下來。
「閣老快快起身,這如何使得。」徐階略有些慌亂的托著嚴嵩的肩膀。
嚴府,側書房。
嚴世蕃默默的站窗前,額頭上暴出幾根青筋。嚴年也靜靜的站他的身後。
「老爺,老太爺這般做,也是為了家裡。」嚴年縮著腦袋,小聲的說道。
「什麼打死不離一家人,他徐階,什麼時候拿我們當過一家人。」嚴世蕃自言自語的說道,「我們現這般做,還不都是給他們逼的。」
「老爹求徐階,卻不知道沒人幫得了我們嚴家。」嚴世蕃憤憤的咬了咬牙,「能幫得了我們嚴家的,只有自己。這般做,才是損了我們嚴家的骨氣。」
「回頭林潤押到京城裡以後,死也要撬開他的嘴。」嚴世
捏拳頭,目光直落到了西邊的涼亭上邊。
「今個的事兒,絕不能讓外邊人知道。」嚴世蕃略想了一下,又對嚴年吩咐道,「若是傳出去,恐怕又要生出許多不測來。誰要是說出去半個字,立刻打死。」
「可徐階那裡……」嚴年覺得這樣未必能把今天這事兒藏住。
「你放心,徐階那裡,定也不會說了出去。」嚴世蕃冷冷一笑。
涼亭上,西落的夕陽灑下了後一抹餘輝,慢慢的,沉落西方。
政治鬥爭,站錯隊伍,是件後果很嚴重的事情。
於是林潤被拿的消息傳出以後,死氣沉沉的京城裡,彷彿被扔進了一塊大石頭,頓時激起了一陣陣漣漪。
投靠嚴家的,一個個是喜氣洋洋,頓時感覺底氣足了幾分。
倒向徐階這邊的,也是暗暗揣測著,心裡生了幾分憂慮。
倒是有幾個明眼的,卻也不多說,只是閉緊了嘴,每日離了衙門就回家,再不出來。
嚴府裡生的事情,因為有了嚴世蕃的吩咐,連半絲信也沒透了出去。徐階這裡,也果然半分未提。
可若是以為徐階就這樣便放過了嚴嵩,那卻也大大的錯了。
因為嚴嵩不止是徐階面前跪過,當年夏言面前,他就用過這招。夏言是個軟心腸的人,放過了嚴家,後卻自個落了個身異處。
算起來,夏言也算是徐階的老師。有老師的教訓前頭,即便這回嚴嵩是真心的,徐階卻是也不敢信了。
憋屈了二十年,才盼到了今天,何況,你那個位子我也喜歡,但我想自個去拿,而不是要你給我。
於是,徐階這邊出了嚴府的大門,那邊立刻又有幾個御史上了疏,大言林潤之冤。
可嘉靖帝那邊,卻只要是關於林潤一案的折子,進了永壽宮,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再無消息出來。
而與此同時,押解著林潤的囚車,正連日的官道上走著,離京城越來越近。
蕭府,內書房。
冷冷的月光落了書房前的地上,像是一層霜。
「這一類的案子,一般是先交由大理寺審辦,只有要判了死罪的時候,才會召三法司一起到刑部會審。若真要等到那個時候,只怕一切都已經遲了。」蕭天馭沉默半晌,抬頭望了兒子一眼。
「若是能看到嚴嵩上的那份密奏裡寫了些什麼東西,便倒是好了。」蕭天馭又微歎一聲,搖了搖頭。
「其實依孩兒想,不用看到那份密奏,也能猜到幾分。」蕭墨軒卻是微微一笑。
「你且說給我聽聽。」蕭天馭揚起頭來,朝著蕭墨軒點了點。
「爹爹您想,對付一個林潤,要弄這麼大動靜嗎?」蕭墨軒見外面已經有些秋涼,便扶著爹爹坐到了榻上,又取過一條毯子,幫爹爹蓋膝蓋上。
「自然不用。」蕭天馭招手讓兒子坐近了些,把毯子分了一半,也幫兒子搭上。
「眼下京城裡的局勢,大家都清楚。」蕭墨軒把肩膀靠牆上,繼續說道,「林御史的這倒奏疏,兩邊都想拿著當刀使。既然徐閣老他們是衝著嚴嵩他們砍下去的,那麼嚴嵩他們,也只能是對著徐閣老去的。」
「不錯,有道理。」蕭天馭心裡似乎頓時明堂了幾分,又點頭示意兒子繼續說下去。
「不過現孩兒倒有些疑心……」蕭墨軒說到這裡,卻又停了一下。
「疑心什麼?」蕭天馭追問。
「林御史的那份奏疏,孩兒也看過了。」蕭墨軒若有所思的說,「上面寫著『經年之數,皆乃從戶部所得。』,裕王府的人近也打探過,林潤此人平日極為謹慎,可他這般寫,豈不是把帽子往管著戶部的徐閣老身上丟嗎?」
「況且林潤從戶部查看這些東西。」蕭墨軒又想一下,「徐閣老身為戶部的堂官,管著這些東西的戶部侍郎趙貞吉,又是徐閣老的學生。徐閣老他們,當真會毫不知情?」
「你的意思是,林潤是受徐閣老指派?」蕭天馭猛得一驚,直起身來,「這話可亂說不得。況且徐閣老也回過話,說這事兒和他無關。」
「若是我,也會這麼說。」蕭墨軒微微一笑,「眼下局勢混亂,其實卻是你有我,我有你。做下這樣的事兒,便是孩兒也會否認。」
「那他這般做的目的何?」蕭天馭又問。
「態。」蕭墨軒嘴角微微揚,「只為打探下皇上的態。」
「只怕眼下……」蕭墨軒立刻壓低了聲音,只讓自己和爹爹兩人聽見,「大內裡早就有人,把皇上的態告訴了徐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