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五章 鯨魚都在海裡頭 文 / 張金良
鎖住爹還真學過孔子和孟子,也讀過不少詩、書、禮、易、春秋,但這些東西那些東西上還真不一定都有,但白鎖住還就稀里糊塗地倒了下去,又稀里嘩啦地化作了一團亂七八糟,把他擊打粉碎了的那個,一個是他爹,一個是他爹那個威嚴,還有就是那些「嗯——」之後的,那些聽起來齊齊整整,想起來半懂不懂的好多東西。有了那些東西,就是比鎖住再硬氣的人,恐怕也不敢把那個膀子再斜楞起來。
鎖住娶了馬改轉以後,好多人都說她看中了鎖住滿臉的紅疙瘩?看中了鎖住永遠立不直站不正的腰身?她看中的是鎖住五十二品的那個生產隊長!
其實,許多人都忘了,改轉嫁給鎖住的時候,他才是個生產隊的記工員!後來,他才成了那個五十二品官,況且,那個五十二品,也還是改轉給算出來的、說出去的。
除了中間很短很短的那一段時間,那個五十二品,鎖住一幹就是一二十年。改轉興奮有加、激動無比的時候,總是喊一聲「你個大叫驢」,其他人無法體會更無法接受的柔情蜜意,就一絲不掛地傳遞給了鎖住,人不多的時候,她也許還會在他的什麼地方摸上一摸或舔上一舔。
在包括白鎖住一家人在內的好多人看來,那個五十二品官在改轉的眼裡,是相當的高大威武且至上無比,出了她家的大門之後,遇上個啥事她都會給人說,問問隊長去;進了她家的大門以後,哄孩子的時候她也會說:「喲喲喲,寶兒尿了,寶兒尿了,尿尿也不撿個地方兒,把恁爹的五十二品官服都給濕透了。」平時不管願意不願意,如果有人說某某活是隊長安排讓這樣幹的,改轉總會說:「那可得好好兒做!——是,是,就該這的!」每當聽到這些話,鎖住總有一股不可言傳的快感迅速地漾遍全身。
馬改轉對那個五十二品的仰望,令好多男人嫉妒得要死。
修磨盤溝水庫的時候,每個公社,每個村,每個生產隊都要派一些青壯勞力去,派去的青年男女不叫民工叫民兵。一個生產隊的人合起來叫一個民兵排,一個村的人合起來叫一個民兵連,一個公社的人合起來就叫一個民兵營,民兵們手抬、肩扛、車拉,干了好些好些年以後,磨盤溝水庫純手工打造的大壩終於建築成了。站在大壩上向下看,在壩底走動的人像一個個大螞蟻在來回爬,站在壩底向壩上看,壩上的人也像大螞蟻在來回蠕動著。
水庫裡的水慢慢地積多了以後,一眼望不到邊的一片碧波汪洋,令許多一輩子都沒有踏出過大山的人,終於找到了大海一般的感覺。白鬍子老頭兒對孫子說:「可不能再亂跑了,咱隊裡那頭大黃犍牛掉進去,不夠裡邊那條大鯨魚一頓吃,人要掉進去,剛夠塞那條鯨魚的牙縫兒,塞在那個牙縫兒裡,嚥不下去也掉不下來,爺爺可去哪兒找往外摳你的那根大牙籤兒?」
大一些的孩子就說:「啥鯨魚!鯨魚都在海裡頭,這個裡邊兒最多有倆大王八!」
白鬍子老頭兒就著急:「拿給你個貓兒看看,要想不起來老虎該是個啥眉眼,你唸書也白念……」還沒有說完,也不知道老虎的眉眼能不能想起來,孩子們互相使了個人眉眼,歡著,呼著,蹦著,跳著,打著,鬧著,就又去水庫上玩了。
棋盤山一帶的大山上有好多村莊,在好久好久的年月裡,那裡的人們生活用水都靠天上的雨水,遇上幾個乾旱的年頭,那裡的水就幾乎和油一樣貴。大坡地人講故事的時候就常說,棋盤山裡的人因為缺水,洗臉都用蘸了少許水的濕手巾擦,因為蘸的水少,擦了幾遍都沒有擦乾淨,又急著去大坡地趕集,也為了省水,相約的兩個人就各從嘴裡往手指頭上蘸些唾沫,互相一擦一摳就走了。
棋盤山裡有一個老支書,也是個老黨員,他下決心要替子子孫孫要回那個體面,一次他不知道找到了哪位領導,領導見他一路風塵、滿臉烏黑,以為他旅途勞累沒有時間洗臉,就先往臉盆裡給倒了半臉盆水,笑呵呵地示意他先洗把臉。老支書卻端起臉盆先喝開了,咕咚咕咚的幾聲響之後,也就不太渴了,也就終於聽明白了那盆水的用途,他卻仍然一副不太相信的樣子,一臉驚懼地問:「清凌凌的這好的水,捨得拿來洗臉?俺以為城裡人都知道山裡人飯量大,喝水的時候兒也給俺使了個大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