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一二九章 天上掉下來的銀錠 文 / 張金良
周大中見到老拐的時候,他的眼上早沒有了紗布,兩隻小眼睛興奮無比地瞇成了一條線,他給大中說:「你還就連個隊長也當不成!這瞎子耳朵靈,啞巴鼻子尖(尖:靈敏),拐子啥最值錢?——眼!不能跑又看不見的拐子你見過?」
丟了一隻羊之後,大中就再不放羊了。又過了好長時間以後,他在石碾街上給別人說:「無產階級專政還就是不能放鬆,那就是根打妖的鞭,綁鬼的繩,《西遊記》裡頭的神仙要都看緊了那些為非作歹的貨,那取經的唐僧就沒有那九九八十一難;《水滸傳》裡頭出了個洪太尉,**代祖師都不敢開那把銅汁灌鑄的鎖,叫他一聲斷喝,找把大鐵錘就給砸開了,也才有了這滿世界的生靈塗炭,尤其是那些歪門邪道的人,誰要叫他喘勻了那三分氣兒,那了不得!了不得!」
周大中後來就有些癔症,時不時地給人說些顛三倒四的話,大坡地人沒有誰不相信他早已中了邪著了魔,只有韓老等和他的兒女們知道大中那個病的緣由。
山杏的脾氣不好,沒人的時候她見了趙老拐,咬牙切齒地咒罵,把她能夠想起來的最惡毒、最下流的污穢都端給了趙老拐,山杏的那些話,常人聽了後白天會吃不下飯,晚上會做惡夢,再剛強的人也會打幾個冷顫後,再起一身雞皮疙瘩。
趙老拐抹一把不再油光的嘴,——那些穿腸過的實實在在的東西,或許早就到了生產隊的哪塊地裡。他翻著一對兒小眼睛,仰著頭,掃視一圈並無二致的藍天,給山杏說:「你也生兒養女,也吃五穀雜糧,人身上進進出出的那種地方兒,可不能亂叨叨,啥地方兒要使絕了,就沒個好兒!舌頭能擰成繩兒,就再不能吃東西兒;別的地方兒,那能關住門兒,再不能透氣兒!——嗯?——嗯!聽俺說,回去問問恁爹,他是不是拿鳥槍給個白鬍子老頭兒當煙袋吸了?這小老鼠給老貓攀個親戚倒也不算啥,要再想把老貓的舌頭剁下來紅燒吃,恁爹講話,——那了不得!」
後來山杏也不罵了,都知道周大中放羊,叫一個披毛赤腳大仙抽了他一袋很沖很沖的煙,唉!這個周大中……
後來的事也似乎證明了,披毛赤腳大仙的事果真如此,大中不放羊以後,那群羊換了好幾個羊倌,母羊還是懷不上羔子,——母羊懷羔子本來就和羊倌沒有什麼關係!於是又往羊群裡換了好幾個領頭又配種的「大**」,母羊還是懷不上羔子!所有的羊倌都一致說,羊身上的花草病就傳染,找再壯的**也白搭!再加上,有時狼也叼,有時也拋坡(拋坡:從大山上不小心摔下來),再加上大隊要頂賬,時不時地牽走一個兩個三五個,羊就一天天地減少。那群羊後來就沒有了。
周大中只要往北圪台兒上一蹲,總是給人說:「都嫑吭,都嫑吭!披毛大仙早給俺說過,《水滸傳》裡開伏魔殿大鎖的是洪太尉洪信!洪信叫信不信,——不信先人有鎖魔之術,自信妖魔能奈太尉幾何!大鐵錘砸過之後,後來的事就只能信不信由你;俺周大中叫中不中,——半世精明,臨老不能折中而行,就得碰見妖精!嫑說他吸了口鳥槍,他就是噙住台大炮吸一口,再給屙出來幾個放羊鏟子,也不見得就不能!!!披毛大仙還說,洪信就快來了,給個花草病那算警告,大不了把那些個大奶、二奶、三奶殺了、吃了或賣了、扔了,以後,要真傳染上了人,得個花心病啥的,爛嘴爛眼爛屁股,那如何了得!——俺還是快點兒死吧,洪信要真出來了,活不好也死不成!」
魏老大聽說了那些零七碎八的事後,偶爾碰見老拐也善情善意地說幾句,老拐把腳一跺,說:「你也跟著瘋子說些瘋話!——他沒瘋?沒瘋咋就不知道有大嘴吃還得有個大屁股屙!屙不出來比吃不進去還難受,能憋死!你還不抵他,天生的窮鬼命,就是個雞刨命,要不天天兒磨那倆爪子,長出來的指甲絆得連路也不能走!——啥洪信放妖!」
張紅梅聽說後,也由不得給老拐說上幾句,說老大和雪梅的日子就剛好,一輩子不虧誰不欠誰:白天喝一碗稀飯,守一群兒女,種一塊綠茵茵的地;黃夜睡一盤熱炕,嘮一會兒家常,做一個香生生的夢。好日子,好光景,不在乎吃多少、喝多少,更不在乎身上帶多少、家裡藏多少,——樂呵就好。
老拐說,緊挨著的兩家,一個富一個窮,富家媳婦給男人說,看咱鄰居,倆人啥也沒有,比咱還高興。男人說,那是因為太窮,大年五更孩子哭,他要啥沒啥,也就啥也不想,咱今兒就叫他倆人不高興,不信咱就試試,女人就等著看,男人扒在牆頭上,瞅個機會就給扔過去一錠銀子,窮夫妻拾起來後黃夜就再睡不著,守著一錠銀子就發了愁,先想準是誰扔進來的,那扔銀子的人為了啥?扔出去吧,不願意;留下吧,又怕招來禍端。又想那個扔銀子的人,有啥圖謀還是要圖啥方便?也想不起來。再說,聽說過掙銀子換銀子,還沒有聽說過能天上掉下銀子,大風能刮來銀子。想了幾天後,兩口子就開始吵:男人疑惑女人品不端,女人疑惑男人行不正,吵著吵著就打了起來。
一向伶牙俐齒的張紅梅哎哎了好幾聲,到底也沒有說出個是與不是來,趙老拐喜氣洋洋地拿拐棍兒敲了敲院裡的大水缸,「哧啦——咚,哧啦——咚」地出了門。
紅梅來到了雪梅家,她給雪梅說了天上掉銀錠的事,老大正要往地裡去,他給紅梅搬來板凳倒上水,笑呵呵地說:「天上能掉銀子?那是玉皇大帝的兜兒破了,那可不能撿;地上要能長銀子,那準是土地爺打瞌睡,咱也不敢撿!」
紅梅上上下下把他一打量,他就趕緊說:「沒說,沒說!啥也沒說!姐姐說了算!——她說也算!」張雪梅的貓貓眼兒還沒有翻起來,老大就扛上橛頭擔上糞咚咚地走了。
魏老大走了以後,張紅梅就一直瞅著雪梅看,雪梅說:「天上掉下來的東西兒,要是砸著了頭,那還不就是一塊要命的磚頭?把那塊磚頭撿起來往牆角兒一扔,倆人不還是那倆人?誰給塊銀錠咱就賣了自家的安寧?那不值!那倆人要真把虧本兒的買賣也做成了,就有毛病!時候兒長了,就是有個金錠也不太平!」
張紅梅當時似乎明白了,睡了一晚上之後,就又感覺有些糊塗,抽個閒工夫兒就又到了雪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