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一一二章 腿上寫40 文 / 張金良

    最神奇的就是尿素最外邊的那個尼龍袋子。那個袋子撕下來，能做衣裳穿，比毛嗶嘰都結實。

    當時，再富貴不過的人家，也只穿了雙尼龍襪子，那裝日本尿素的袋子比尼龍襪子可薄多了，柔軟潤滑輕飄飄的感覺，能美死人！刀子劃都劃不破。做條褲子穿在身上，柔柔的垂垂的，一蹺腿一投足，像綢緞一樣滿身索索著，風一吹，呼啦啦地響，像一面飄揚的旗，想穿藍染藍，想穿黑染黑。

    個日本鬼子！小日本兒就鬼，要不咋叫鬼子？印在尼龍袋子上的字，想啥法子也洗不掉，也就從來沒有人洗掉過，即使又染了色，印在上面的80、25、日本xx株式會社、尿素等字樣照樣顯，顯就顯，照樣拿來做褲子穿。況且尼龍尿素袋子也不多，許多幹部家屬都搞不到一條，確實是個稀罕物。好不容易搞上一條，上邊印著字，那也是門路廣有身份的像征，供銷社主任的親戚也不是人人都有，公社幹部的家屬也合不住一人一條。穿上印著尿素和日本字樣的褲子，那像征著一種與眾不同的身份！

    在大坡地，當時的「日本」和「尿素」，確實就像後來的「皮爾卡丹」、「香奈兒」，一般的人，用不上。誰要穿上一條尿素褲到石碾街上走一走，人們定會刮目相看。

    洗不掉的那些字，做好褲子後有時在腿上，有時在襠裡，那要看哪個女人裁鉸，也看褲子的長短和大小，但日本和尿素，一般會一個留在前邊，一個留在後邊。人們都這樣說：

    幹部見幹部，比比尿素褲兒，前邊尿日本，後邊屙尿素，腿上寫「40」，襠裡吊「25」。

    ——40或25是標記上去的成分含量或重量。

    四麻子因為是生產隊保管的緣故，後來那個日本尿素也比原先多了些，他也搞了兩條尼龍尿素袋子，給小玉送了去。小玉很高興，染了色，裁了鉸了縫了，就穿上了。

    那天，小玉穿著尿素褲在街上遠遠地看見了四麻子，撲閃了兩下眼珠子後，嘴角一咧就笑，腮上的兩個小坑能盛下兩個黃豆。四麻子的心臟剛開始撲通撲通地亂跳，小玉就頭一歪又一低，明媚瑰麗的一個春日春景就倏然不見了。

    那是一個多麼令人陶醉至極的美好！像一朵綻放的花，正衝著人笑，叫落在花枝上的翠鳥一蹬，花就低了頭，羞了，小鳥，就飛了。

    小玉輕輕盈盈地往遠處走，尿素褲索索不停地抖著，風擺柳一般的步態，就像一隻鳥在飛。四麻子登時感到，他有個啥東西，丟了，究竟是個啥東西？不知道，心垂子彷彿驟然間也失去了一塊，渾身空蕩蕩的感覺，憋燥得人難受。

    四麻子感覺，那天晚上他要不去小玉家，他真就死了，頭昏眼花渾身燙。他想，都說二哥有良咋長咋短，去哪兒轉幾天，哪兒的附近就得死人，要對著誰呵呵地笑兩聲、馬上再哭兩聲，那個人就沒有個好！——哎喲喲，陰間的鬼比陽間的人真差遠了，小玉也就看了看他，她一歪頭又一低頭，腮上邊的兩個小坑，一個裝了他的七魂，一個裝了他的六魄，他的魂魄就都叫那個女人給收走了。——那黑白無常，要不穿身大孝衣唬人、要不吐個長舌頭嚇人，要不再拿一條閻王的鎖鏈鎖人，他兩個加起來也還是個大?包，能整走誰！

    四麻子躺在他的土坯炕上，太陽剛落山時渾身就滾燙得要命，捱倒月上樹梢頭，兩隻腳就冰涼冰涼，比化開日本尿素的那瓢水還要冰涼。

    ——剛開始的時候，他也很懷疑日本尿素的威力，就往家裡拿了一些，舀了半碗放進瓢裡，又往瓢裡續了水，拿手一攪，哎喲喲，比冰雪水涼得多！鑽得骨頭痛，他怕人看見，化開後澆到院子裡種著的兩壟蔥溝子裡，不幾天，那些土都跟發了似的變暄變細了，比屎殼郎拱出來的土還細還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