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九十四章 你柳條兒咋能叫人變成筐 文 / 張金良
這一段日子真到了趙老拐其喜洋洋的好時光。好些個日子以來,許多時候他儘管嘴裡不說,心理卻總是羨慕魏老大討了個好媳婦,找了個好婆娘。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到蓋狗剩家唱了一出非他莫屬的大戲之後,後來的一切就順顛顛地一順百順了,堆砌在張紅梅心頭的那座冰山,忽隆一下也就全倒了,她那些冰封好久的賢惠和溫柔,就一下子全都傾瀉而下。正像趙老拐所說,他的女人從鼻子窟窿裡哼哼一聲都像鳥兒叫喚。好多時候他甚至有些應接不暇、受用不起的感覺,這時他終於明白,一個女人要真喜歡了誰、高興了誰,那溫涼適度的一泓水真能美死人!——那是天上的玉皇大帝都要不來的一種感覺,——王母娘娘不是經常自己一個人開蟠桃會?呦呦——嘿!那虞姬愛霸王,真可不是光待見霸王的力氣大!有兩條腿!
對於從前的事,他從來就不敢想。自從兒子趙起升出了那個令他痛心疾首、令趙家一敗塗地的事之後,他感覺自己簡直是死了一回。
兩年前的那一天,他心如刀絞一般在家裡坐不安、立不穩,張紅梅靜靜地躺在炕上一天都沒有吃東西了,嗓子沙啞得不能說出一句話。公判大會最開始計劃設在石碾街,但不知為什麼後來又改在了後谷場。
頭天晚上的半夜以後,他和做賊一樣一瘸一拐地來到石碾街上,躲在南牆根下的暗影裡無奈又無助地四下張望著,兩個人從夏管道正往石碾街上走,一路上有說有笑,一字一句都像拿了把刀子在一塊又一塊地往下拉他的心頭肉,一個說:「俺早就看好了,趕明兒清早,俺早早兒上到東邊那個大槐樹的樹杈子上,誰也影不住,看得最清最舒服,這咋又到了後谷場?趕明兒人准多,俺的個兒又小,要擠不到前面兒去,仰起頭看腦瓜兒,低下頭看屁股。」另一個說:「你知道個啥,後谷場的地方兒大,大汽車往一邊兒一停,開完會,公安局長喊一聲立即逮捕!上去倆公安一腳就把犯人踹個跟頭,細麻繩兒哧咕哧咕一綁,拽起來揪住脖子猛跑,到了汽車跟前,兩個人一個掐頭一個扯腳往起一抬,喊聲一二三,倆人使勁兒一悠,撲通就給扔到了卡車上,就跟把買來的豬往殺坊送一個樣,沒見過那佈告上都寫,那叫而儆傚尤!」
後來那兩個人說的話他就聽不清也記不起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後來究竟暈了?睡了?還是死過去了。
天要明的時候,他才清楚自己一直在南牆根下斜躺著,那條拐腿一直在屁股下面蜷曲著,扶著牆咬著牙站起來後,拿拐棍兒使勁敲了敲那條拐腿,不知道疼也不知道麻,半閉著眼回到家裡後,張紅梅拿被子抱著頭,哭不是哭、笑不是笑地一聲接著一聲在叫,嗚嗚的聲音沉悶而悲涼,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了來。
他爬到炕上,把那條酥麻如中電一般的拐腿伸展放好,捂著嘴捂著鼻子,尋羔子的惡狼一般極其慘痛地低吼了一嗓子後,就漸漸地迷糊過去了。
啪啪的響聲驚醒了他,他驚慌失措地坐起來,張紅梅披毛散發,正一巴掌一巴掌地往自己的臉上打,他急忙拽住紅梅的雙手說:「咋?你想咋?扔了一個還不算?你想扔倆?」
看看外邊的天,一聲接一聲的悶雷呼隆隆地自天邊滾過,他的心就更比那烏黑的天還要昏暗。起升的媳婦小連忽然抱著玉婷拉著玉富進了屋,老拐仍拉著紅梅的雙手對小連說:「要去哪兒?先看好恁娘!」
小連的大嗓門答得很快:「不,不!就今兒能瞅上一眼了,以後,那高牆鐵門蒺藜網……個日死恁娘的柳條兒吔!你要是擰住胳膊別住腿,誰能把你個日恁娘的柳條兒給編成筐!——你個小白眼兒狼吔,誰家鍋裡頭的飯也想舀一碗,……」小連沒說完就往外走了,兩隻大腳砸在地上還像兩把大鐵錘。紅梅拿手推了推他,老拐也就隨後去了。
趙老拐出門後,自尚官道向西又向南,過了尚官井向西再向北,從西山根又往回轉,蹲在花園圍牆邊的草叢裡,遠遠地向後谷場上看,淅淅瀝瀝的小雨一直不停地下,後谷場上自始至終一直是人山人海,一起被逮捕的約有六七個人,麻繩倒是綁了,汽車也在一邊停著,倒是沒有像別人說的往殺坊送豬一般朝車上扔,他仍然感覺心裡的酸楚比天上落下的雨水還要多,——由於下了雨路滑,他分明看見好多人都在給推汽車。
大坡地人都知道,趙老拐的獨特之處一般人學不來,學來了也用不來,他除了刁鑽古怪從不按規矩出牌的秉性之外,還能把常人忍不過、嚥不下的好多事,像蘿蔔白菜一樣嚼巴嚼巴吞吃下去,連看見的人都心驚膽戰,他卻能沒事人兒似地喜笑滿面。他興奮異常的時候曾給別人說,俺要不是瘸了一條腿,哼!那鑽胯的韓信算個啥!韓信就不會鑽!他要再往呂雉的褲襠底下爬爬,那準會把蕭何給剁成肉醬。——不光要爬,要把不能吃的東西兒都吃了,就把鬼能給糊弄哭,把神能給糊弄笑,把人能給糊弄傻!一哭一笑一傻之後,那還有啥過不去的事兒!——個竄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