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八十五章 沒底筲和酥燒餅 文 / 張金良
至於酥燒餅,那真是林大頭當陽橋上的猛張飛。
世界上就是再舉案齊眉的女人,也會有插科打渾漫不講理的時候。一次,大頭不知去哪裡喝了些酒,回到家還有些迷迷糊糊,正是五月收麥的時節,寶妮在家裡關住門洗了涮了,正在光著膀子上上下下地擦,大頭暈暈乎乎地看。寶妮白乎乎胖墩墩的身板,咋看咋像個過大年剛出籠的發面白饅頭,就說:「咱大坡地的村西頭兒,白長了那棵皂角樹,這杏核兒眼、鵝蛋臉、細腰大奶忽顫顫——她勾人兒;這桃花兒眼、細白臉、奶聲奶氣鳥兒叫喚——她勾魂兒,這勾人兒的遇不著咱,勾魂兒的咱也遇不著,那皂角樹的脈氣兒咋就都到了別人家?就是五愛,你看看人家那細腰大屁股,一步一搖一走一轉,——哎喲喲喲,不光能給人說話兒,仔細聽還能給人唱!——你說——說——嗯?那誰不待見?」
寶妮剛繫上衣服的扣子,不等大頭說完就閃電一般把他摁到地下,騎上去脫下一隻鞋就往他屁股上打了起來。五江去外邊玩耍回來,一推門寶妮正在打,大頭喝的酒都吐了出來,嘴卻還在和心裡的那個本不會說話的屁股和腰對著話,五江嚇了一跳,飛快地報告滿倉說:「爺爺爺爺快去,不得了了,俺娘把俺爹給打死了,流了一地黃湯白湯,黃湯白湯也都臭了。」
滿倉來了之後寶妮仍然在打,滿倉聽寶妮說了一通之後說:「就是多看兩眼,他這邊兒多不了啥,她那邊也少不了啥,那有啥!」寶妮也是正在氣頭上,她說滿倉說的是啥話,啥話!怪不得,上樑不正下樑歪!滿倉氣呼呼地也踹了兩腳「下樑歪」的大頭後就走了。
第二天開始,大頭就躺到炕上閉著眼再也不起來了,他躺了三天三夜連口水也沒有喝,到了第四天,生氣的寶妮再也不敢生氣了,她先去給滿倉賠了不是,回來後就先把大頭拽過來給燙腳。
上回她回娘家時給大頭找來一雙綠膠鞋,大頭穿了一個多月,大熱的天氣一捂,就有了腳氣。開始大頭不叫燙,寶妮往炕沿上一坐,把大頭的兩隻腳往自己的大腿和小腿間一夾,大頭就不能動了,寶妮一邊洗還一邊說:「咋?沒聽說你比那雜毛騾子還不聽說,再撲騰俺就給你使個法兒!牲口漏蹄了都拿燒滾的棉籽油燙,滾開的棉籽油往爛窟窿裡一倒,拿塊爛套子一揞沒幾天就好了,俺就會治漏蹄。——喲喲喲,這蹄子漏得可不輕,蛻皮流黃水兒,再不治治也就爛了——」(漏蹄:牲口蹄子的角質層生了壞疽爛出個洞)
正說著,抬頭一看滿倉不知啥時候已在屋裡站著,寶妮咕咚一聲跳到地下說:「爹!不知道您來了,這——俺,從小兒就給牲口釘掌子釘慣了,看見人腳也總想說蹄子長蹄子短的事兒,俺可真沒有啥意思……」寶妮沒說完,滿倉噗嗤一笑,一轉身就走了。
其實寶妮不知道,大頭悄悄在枕頭下塞了好幾個燒餅,幾天來,她不注意的時候他就咬一口。
四麻子拿了那只掉了底子的桶就到了錫匠鋪,錫匠說:「俺做的錫鐵是軟鐵,你那個白鐵是硬鐵,做不了,做不了!」
四麻子把眼一翻說:「咦?——還吃軟不吃硬,這就給你個軟。」說著就端起一碗水要往煉錫的爐子上澆,錫匠急忙停下手中的活說:「吃硬,吃硬!給敲敲,給敲敲。」四麻子還沒有放下那碗水,說:「不光敲敲,還得給焊焊。」兩個人正鬧著,就聽見房子的外邊有人吵鬧,錫匠鋪跟小玉家緊挨著,四麻子一聽,好像是他嫂子寶妮在嚷,就急忙走了。
陳寶妮站在小玉的院子裡,一隻手掂著一把耪橛,一隻手掂著小玉家的兩隻桶,正扯著嗓子對小玉喊:「要是俺原先的那股子勁兒,就是不刨你一耪橛兒,也得敲你兩橛把,俺說了半天,咳!——還就能一聲兒不吭!這個理兒俺還就是想不通,恁精明靈巧的一個人兒,咋就清清格格(清清格格:清清楚楚)往褲子上屙?李家的驢漏蹄了,你就給王家的驢蹄子上澆籽油?還說俺的桶不壯,恁家的桶壯看能不能經得住俺一拳頭!」
小玉在一邊站著,低著頭一聲不吭,寶妮把小玉家的桶扣過來,掄起拳頭就要往上砸,四麻子猛地抓住寶妮的手,說:「做啥!敲敲打打釘驢蹄子釘上癮啦?那你咋不一直在恁娘家,你娶作啥,——沒底子筲(沒底子筲:說話或做事不拿底)!」
四麻子還是按著平時和嫂子說話,不想寶妮正在氣頭上,抽回手就衝著四麻子喊:「喲——喲!俺當是誰,哪兒蹦出來一個人五人六兒的相公!月亮兒裡頭那個老奴才給嫦娥兒砍了幾千年樹,人家嫦娥還是沒有看上他!少來這兒扭扭擺擺充大蔥,插到鼻子上也成不了大象,蓋的窩兒伸出來個腳——還想露露你那隻手兒?六個指頭兒撓癢癢——你淨是多了那一道兒!去——一邊滾!」
四麻子也叫嫂子說惱了,奪過來那兩隻桶後就又一推,寶妮往後趔趄了好幾步,寶妮喊一聲「你敢打俺」,就把耪橛掄了起來,不想四麻子把脖子一豎腰板一挺,甚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大有飲刀成一快的架勢。
寶妮舉了好大一會兒耪橛也沒有砸下來,她把耪橛一放,說了聲「俺就看你咋成精」後就把腰一彎,往前猛一撲,頭就拱到了四麻子的肚子上,四麻子一晃悠,就結結實實仰面朝天摔在地上,還沒有從地上爬起來,林大頭就進來了。大頭拉住寶妮說:「鬧吧!鬧吧!給大狗說的媳婦兒,人來了,還在咱家院子裡站著相婆婆呢,使勁兒鬧,使勁兒鬧!看你見了新媳婦兒咋有臉!再使點勁兒喊,反正新媳婦兒她這會兒還聽不見,——俺找涼快地方兒去了,俺啥也不管!」大頭說完還真拍拍手走了,寶妮扭身要走,又扭回頭對小玉說:「你替俺把他給扶起來,那桶,你就白蹲了。」
寶妮一口氣跑回家後,屋裡屋外卻找不見新媳婦兒,林大頭說:「你——你,你要是再因為一隻破桶,——別的啥事兒也算!再叫俺四兄弟心裡頭不好受,俺——俺,俺這大頭就碰出來個大紋叫你看看,要想試試咱就試試!俺四兄弟,一臉麻坑兒,誰知道他心裡頭有多難受……」大頭說著就想哭,寶妮把那個大腦袋往懷裡一摟,說:「要不——打今兒以後,叫四兄弟跟著咱一塊兒吃吧,不論稀稠,總能該涼的涼,該熱的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