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七十六章 扁擔腰一橛把砸倒琉璃球 文 / 張金良
當蓋狗剩再也看不見白坡嶺上甲殼蟲的影子,才心意悵然地回了家。他的三兒子鳳朝剛兩歲多,不知是害麻疹還是出水痘兒,這幾天身上不舒服。他回到家裡時大全正抱著鳳朝滿院子轉,他直覺著又一般子火直衝腦門起,萬醫生上車時筆直的身板兒分明在抖!他也再不能看見那片火紅了,他也真真地明白了,那個「破砂鍋」,別人搬走了她的佛祖後有多麼的難受!
他接過鳳朝就走了,剛邁進小彩娘家的大門,就聽見小彩在給人說:「有事兒?圖省事兒你咋不轉個刺蝟(轉:投生)?嘴對住屁股吃了屙,屙了吃,省了起火做飯也省了下地做活!——以後?你還有以後?以後你看見俺就當你眼瞎了,俺看見你就當你死了!大丈夫男子漢鍋裡吃鍋裡屙,活著丟人死了也敗興!——俺姥姥俺姥爺用得著你惦記?黑門黑戶也輪不上你當孝子賢孫,黑山溝那也叫個坡?兔子都不往那兒屙屎……」
狗剩靜靜地聽了一會兒後,才明白因為小彩娘的戶口還在六安,三年前那邊落實《農業六十條》的時候給分了二十餘畝的山林,叫另外一個人給換到了黑山溝,黑山溝緊鄰沙水地界,溝裡埋著小彩的姥姥和姥爺,雖說是按山林分,但長在溝子裡的林木當個掀把都嫌細。
狗剩很早也聽說過,小彩的姥爺只有小彩娘一個閨女,由於家裡窮就嫁與小彩爹做了五姨太,本來一家人想求個翻天覆地的變化,不想五姨太的角色本就是一把墊在屁股下面的小板凳,窮苦人家或許總當個傢俱用,富貴人家卻是件碰巧時掂來一用,碰不巧就掂去一扔的東西。家裡的兩位老人上了些年紀之後,就想在老財主家的地裡尋一個百年的去處,看好一處後大奶奶不同意,又看好一處後二奶奶的親戚也想用,再看一處老財主又說壞了自家的風水,最後找到了黑山溝,陰陽先生把羅盤放地上一擱,中間的指針就一股勁兒亂蹦,先生說這就叫氣沖斗牛穴,二九一十八,三七二十一,墓穴淺至一丈八深至二丈一必見一層紅石,見到紅石就是埋玉骨葬金魂的好去處,十八年之後二十一年之前地氣必穩,穩了之後家裡至少出一個七品以上的政府大員。小彩娘拼了所有私房積蓄造那個墓,二丈餘深時果然見了一層鐵一般的紅石頭。後來的後來,七品大員沒有見,小彩十八歲後倒被土改運動掃地出了門。前些年小彩娘還年年到黑山溝裡燒包紙再哭一通,近些年到黑山溝去燒包紙,再把那個黑心騙錢的先生罵一通也就回來了。
狗剩在門外聽到說黑山溝的事,抬腳就進了門,院子裡坐著一個男人,瘦長臉,嘀溜溜亂轉的眼,看樣子也是個莊稼漢卻屬於白淨的那種。狗剩左看右看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個人也盯著他看,眼睛裡充滿了異樣的光,援朝和建朝正在院子裡耍,看到建朝的瘦長臉後,狗剩心裡忽然湧起一種吞下去的臭蟲又返回來忽湧到嘴裡的感覺,就斜著眼一直看靠在北牆根的一把橛頭。
小彩娘接過他懷裡的鳳朝時,女人半大的小腳一直晃晃悠悠地來回挪,臉腮抵著孩子的頭,充滿祈求和驚懼的一雙眼,一直巴望著狗剩看。狗剩正在醞釀下一步的行動,石小彩把手裡的一張紙往地上一摔,瘦長臉低下頭就趕緊去撿,小彩卻一把攥起那把橛頭,拿起橛把悶聲悶氣地就向那個人的頭上砸了下去,嘴裡還說:「快點兒連骨趔帶滾,再來大坡地打折你腿!」瘦長臉晃悠一下就想倒,狗剩一跺腳就走了。(骨趔:橫著打滾)
狗剩順著大西溝一路向西往牛頭垴上走,腦袋一直嗡嗡地響,身子晃晃悠悠地也一直想往一邊倒,眼裡有數不清的黑麻點在無頭無緒鬧嚷嚷地亂飛,他忽然感到那匹奔馳在一片大草原上的駿馬登時就要栽頭死了。直到他快走近那棵皂角樹的時候,才漸漸地聽到石小彩在後邊一聲接一聲地喊。
半山腰上吹著呼呼的風,令他一會兒比一會兒清醒。石小彩喊了聲:「狗剩!老老少少你要都不看,俺就走了,咱爹咱娘你就一個人管……」狗剩也累了,往石頭上一坐回頭一看,下邊不遠處的崖邊圪針上,掛著石小彩的紫圍巾在一飄一飄地蕩,左看右看哪裡也找不見石小彩的人!
蓋狗剩大喊著就往回跑,順著掛紫圍巾的地方往下看,下面有一塊不大的地,地下面就是大深澗,他大叫一聲就向那塊地跳了下去……
狗剩原以為小彩跳崖死了,他不顧一切地跳下來想看個究竟,不想跳得急把腳也崴了,正要往起爬,石小彩在圪針底下的崖根一把抱住了他,嘴裡說:「俺還就不信,連狗都不吃的東西兒俺都攆不上!跑到天邊兒俺也給攆回來!」
石小彩這一攆就攆了好多年,也還沒有抓住狗剩的衣裳角,她娘死的時候也不放心,千叮嚀萬囑咐要她給狗剩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