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五十四章 六隊有個騾子生了一個騾 文 / 張金良
聽著新年此起彼伏歡快的炮仗,女人瞇著眼,像瞌睡了。過了一會兒,女人說:「俺說,當家的,俺眼皮兒亂跳,心裡也慌得很,心裡頭就像有啥事兒,就是說不出來。」林先生說:「沒有啥事兒,忙了多少天,身上乏了,早早兒睡罷,睡一覺就好了。」
女人爬到炕上去,靠著被子瞇著了。醒了以後,瞅一眼窗外黑洞洞的天,零零星星的炮仗聲靜幽幽地傳來,女人說:「當家的,眼皮兒跳得又厲害了,不是困了。」林先生閉著眼在打盹兒,像是沒有聽到,屁股下面的破椅子過一會兒就輕輕地響一下,——像老鼠叫。
靜謐的夜色裡白色的亮光一閃一閃,那是兩響的火光,亮光閃過之後就聽到一聲響,漸漸地,炮仗聲越來越多,一會就連成一片,沉沉的夜似乎還沒有醒,迎接新年起早的人們就起來了。大街上傳來嘀嘀咚咚的腳步聲,吃過餃子的人們開始拜年。
這時走到大街上去,蒼茫的夜色仍是一片海,一群又一群拜年的人們,就是遊蕩穿梭在海中的魚,見面即道好進門就行禮,個個一身輕鬆紅光滿面。萬戶瞳瞳日新桃換舊符,一夜連雙歲五更分二年,過往的苦累和煩悶都留在了昨日,今朝的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從今天就開始了,幾乎沒有人不這樣相信,——年真好。
女人從炕席上折下一小段席幭兒,靜靜地拿指甲刮了又刮,拿嘴一舔,就貼在那個亂蹦亂跳的眼皮上……
破五剛過,向陽飯店的樓頂上就擂響了咚咚的戰鼓。秀山拿上做活的工具,正要出門時,就吵吵嚷嚷地進來一夥子人,秀山大喊了兩聲後就回到屋裡給他娘咕咚一聲跪下了,說:「娘,養兒這麼大,沒有享上兒女的福還為兒女受連累,要因為俺你再去找誰,俺真就上吊不活了!」秀山說完就走了。後來在紅土嶺、三百台學大寨的工地上,秀山被當做四類分子的「壞分子」給揪上台去鬥。
林先生拄著拐棍兒先到了趙起升家,大門上「借問瘟神欲何往,紙船明燭照天燒」的春聯已經撕去了,屋門上「獨有英雄驅虎豹,更無豪傑怕熊羆」的春聯沒有撕淨,沒有染透色的門紅紙露著豁裡豁外的白茬子。
進門後趙起升坐都沒有讓坐,他指著另一幅「千村霹靂人遺矢,萬戶蕭疏鬼唱歌」的春聯說:「不怕熊羆的豪傑來了?自已把那一副撕下去。」
趙老拐聽見林先生來了,一蹦就到了院子裡,趔趔趄趄地晃了幾晃差點兒摔倒,拐棍兒也扔出去老遠:「來了?有個學問俺得問問臭老九。還是個稀罕事兒,六隊有個騾子生了一個騾子,黃夜生的,沒有人見,你給說說先生出來的是哪兒?是頭、是腿、還是屁股?」
林先生聽後就皺著眉頭想,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老拐就說:「量你臭老九也不懂,俺給你說,先生出來的,不是頭也不是腳也不是屁股,是**先生,雞——巴——先生!」老拐說罷就嘟嘟囔囔地一扭一扭出門了。
林先生只覺腦袋發暈胸口發悶,指著趙老拐的背影一點一點地想說什麼,趙起升早接過了活茬:「也是哎,原先是七匠八娼九儒十丐,你這種人,排在娼妓的後邊就還是臭得不行,現在又排在走資派的後邊,又壞得不行,臭老九,臭老九,你想臭到啥時候兒?」說完後也出去了。
白小連也拉著閨女玉婷往外走,回過頭說:「你——咋非當個老九禍害人?——這大年節下的,叫人不舒坦……」
林先生又找到了牛主任,牛主任叉著兩條瘦腿一晃一晃,怒火中燒的樣子,似乎只有劈林先生幾個耳光才解恨,林先生在公社院內就大喊:「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廟;士庶人不仁,不保四體!黨的敗類!死無葬身之地……」
林先生回到家裡後,女人抖抖地問:「當家的,說了個啥?」
林先生說:「雞鳴狗盜之輩,蠅營狗苟之徒,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亂世出妖孽,亂世出妖孽!」
女人雖聽不太懂,但也明白了大概意思,她兩手一拍,看著兩個小蝴蝶就哭了:「當——家——的,這——咋辦,咋——辦——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