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五十二章 屁三真的比狗強 文 / 張金良
牛主任嚇了一跳,低頭一看才知道是個大活人,就大呼小叫地喊來了幾個人,把那個倒下去的活人抬到了屋裡去。在公社上班的半脫產幹部蓋狗剩聽到喊聲也跑了來,狗剩說,這個人是秀山娘。
秀山娘一直閉著眼,兩隻手抄在袖筒裡拽也拽不開。牛主任先發了一通脾氣,見秀山娘還是不吭不動,心裡就害了怕,她彎下腰來給說了幾句好聽話後就問:「你到底想幹啥?轟轟烈烈的革命形勢還怕你給擋住?你變個雪人兒擋住俺門兒,就是變個雪山也擋不住革命群眾奮勇向前的腳步!」
秀山娘還是不睜眼,哼了一聲後說:「閨女,快看看俺的倆腳還在腿上長著沒有?」牛主任知道把老太太給凍壞了,就叫人趕緊給揉搓揉搓活動活動。
等秀山娘終於慢慢睜開眼後,牛主任叉開兩條乾瘦的雞腿說:「說吧,到底想幹啥,革命自有萬丈陽光,你個雪人兒能見得了天?」
秀山娘仍然低著頭抄著手:「領上俺叫**評評理,俺兒子倒的那茅罐糞,就是俺肚裡頭的那泡屎,別的啥也沒有。」
一直到了天黑,牛主任把該拍的東西都拍了,把能摔的東西都摔了,秀山娘一直低著頭抄著手,到後來她索性連那後半句也省略了,任憑你天塌地陷也就半句話:領上俺叫**評評理。
牛主任叉著腿一扭一歪地走了後,秀山和蓋狗剩一人架著老太太一隻胳膊回了家。
蓋狗剩給林先生說,俺嬸子真是一座山,雷打不動地晃也不搖,連生產隊的牲口見了牛主任都害怕,俺嬸子,咳!——還就贏了!
林先生從吱扭扭亂叫的椅子上往起一站,說:「恁嬸子還就是一座山!子曰,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智者動,仁者靜,智者樂,仁者壽。狗剩!過年了,買紙去,叔叔給寫對子,顏體大字,有看頭兒。」
對所有的莊稼主兒來說,過新年家裡家外貼上紅彤彤的對聯一是圖的個喜慶,——在辛辛苦苦的一年裡,耐酷暑受嚴寒,巨手播下五穀,雙肩挑起四季,他們要讓漫天的喜慶送走曾經的乏困;再就是圖個吉利,——大紅紙上寫下的有祈求、有祝福、有描繪、有陳述,有讚美還有督促,全是吉祥話兒。大門和屋門自不必說,院子裡貼春光滿院;雞窩豬舍貼六畜興旺;梯子上貼步步高蹬;梁囤上貼米面常有;櫃子上貼衣服滿櫃;水缸上貼清水滿缸……
寫春聯的紙都是紅艷艷的鮮亮無比的大紅紙,當地人叫門紅紙。所有的春聯因為都是些千百年流傳下來的格式和內容,所以多數人不在意對聯上究竟寫了些什麼,到處一片紅彤彤的吉祥喜慶就行。心細且講究一些的人家至多也說上一句:看!林先生寫的字!
每到春節臨近,林先生也總要買上兩塊好墨,細細地研了,小木桌往地下一放,就開始寫,門板一對門框一對加個橫批算是一幅,每一幅春聯的大小大致相同,總共幾幅用幾張紅紙也就好算,林先生寫好後就一幅一幅地折好放好。
開始的幾天人少,找林先生寫對聯的人到家後,把自己早算好買好的門紅紙一放,就把自己需要的幾幅春聯往手裡一掂,說:「水缸上有沒有?大樹上的來兩張,俺家還有兩個櫃……」
貼在這些物什上的大都是些二三寸寬半尺多長的小條兒,多是裁整幅春聯時剩下的小條兒寫就的,林先生的屁股後邊放著一大堆,就說:「不會自己找?」那個說:「不知道俺不識字?」林先生就給找,找好後就趕緊打發走。因為得趕緊寫,有時候晚上加班寫也不夠用。
林先生正在寫,剛走的人就又轉回來,急急地喊:「再找再找,忘了給迎頭帖兒!」迎頭貼兒都貼在正沖大街門的牆上,方方正正的門紅紙有大有小,上寫一個福字或春字,倒著貼成稜形形狀,表示「福到了」或「春到了」,緊挨著福字或春字要貼上一條豎著的「出門見喜」,就叫迎頭帖。
臨近春節的那幾天林先生就更忙,大家擠擠撞撞地圍在林先生周圍,勤快的人幫助研磨、割紙,事急的人用手拽著門紅紙的一頭等著寫,寫好一個字就往前逮一下,寫完了也就拿走了,墨跡還沒有干,就兩手托著一路上用嘴吹。
趙起升自從當了大隊長以後,身邊就不乏拍馬屁和抬轎子的人,尤其是屁三,簡直成了趙起升家的長工。有人不滿意就給屁三說:「屁三你個狼精,好歹啥時候兒拍馬屁拍到馬蹄兒上,一蹶子踢死你!」屁三說:「你個大傻蛋,給俺記著工分兒呢,人家又不白使喚人,比你擔擔子輕巧多了,颳風下雨都給記工。」
除非起升把他派到了別處去,屁三對趙起升就像影子隨行。趙起升見到屁三就瞇瞇笑:「兩條腿兒的狗還就是比四條腿兒的狗好使喚,——他通人性。」
屁三也有跟不對的時候。那天起升領著五愛急惶惶地往一個好地方走,屁三就一直跟著,起升支了好幾回都沒有支走,終於支走了轉眼就又回來了——屁三真的比狗強,不用尿尿就能認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