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五十一章 俺又沒犯法，打俺咋 文 / 張金良

    林先生還坐在那把破木椅上，渾身哆嗦一會兒後，嘴唇就由紅變紫，由紫變黑，皺著眉頭捂著胸口，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

    小玉領著夢鴿和白鴿兩個小蝴蝶天天往公社跑，開始的時候牛主任連人也不叫見，送去的飯由別人轉交。牛主任很忙，小玉等了好幾次都沒有見到面。

    這天，小玉領著兩個小蝴蝶終於見到了牛主任。牛主任推了輛自行車正要往外走，叫小玉給截住了。牛主任把自行車就地一支，瘦腿一叉，雙手在胸前一搭，看了小玉一眼後，就瞪著兩隻小蝴蝶看，她一聲不吭，靜等著小玉說話。

    小玉說：「這個倒屎，不是那個導師，**領導咱翻了身，打死也沒人反對**，本來是倆事兒，連不到一塊兒。」

    牛主任換了個姿勢還是兩腿一叉：「紅燈和馬燈也連不到一塊兒，可反革命輿論已經造出去了，嚴重影響了無產階級專政下的繼續革命。」

    牛主任說完就想走，小玉就往路中間挪了挪：「舵手就是開船的人，**又不天天開船，還是偉大領袖偉大舵手，好多事兒不能應摳，不能牛頭鑽到瓦缸兒裡，——要不割了牛頭，要不敲了瓦缸兒？是官比民清呢！」小玉也害怕，她把想說的道理說不出來，最後竟搬出來婆婆經常說的話。

    「我看你離反革命也不遠了，說不清啥時候兩口子就一齊上了革命的審判台！」牛主任突然提高了嗓門兒，順手往車座上奮力地一拍，車座子上三條豎著的彈簧，就匡啷啷地一陣響，兩個小蝴蝶幾乎同時大叫一聲都哭了。直到回到了家又關住了屋門，小蝴蝶白鴿還在小玉的懷裡鑽著不敢抬頭。後來，兩個孩子看到公社的大門就哭。

    林先生一向幽靜似水的女人再也坐不住了，她除了領著兩個小蝴蝶在院子裡走走之外，就自己一個人在屋子裡一圈又一圈地轉。兩個小蝴蝶倒也好，自從那天叫牛主任吼了一嗓子後，也不再嚷嚷著到街上耍，似乎只有自己的家，才是一個無風又無雨的萬花叢。

    林先生整日心慌胸悶四肢無力，不問的時候絕對不吭，女人終於忍不住，在地下轉了無數個圈後抖抖地問：「俺說，當家的，要不，再去找找趙起升？」

    林先生忽然又從炕上坐了起來：「老伴兒喲，古人就說得好吔，度，然後知長短；權，然後知輕重。自家的瓦缸兒自己用，經不得別人碰！記住了，牛頭垴不是想上敢上就能上，萬物之理都要在取捨之間權衡，不能光見賊吃飯不見賊挨打，光見魚喝水不見兩腮漏。近不得的東西就不能近，黑洞洞的塹溝真要靠上去，說不清啥時候兒一忽悠就下去了，再找不見回頭的路！太行山上從古至今摔死的好漢無數，有哪個不是清清楚楚地踏上了不歸路？！記住，就是到了九十三年，對趙家的人，——敬鬼神而遠之。誰也不求，俺去！」林先生說完，就從炕上爬起來，拄上棍子走了。

    小玉婆媳兩個在家裡心意慌慌漠漠對視，像在連陰天裡盼星星。

    直到快臨近中午的時候林先生才回來，坐在屁股下面的那把破木椅吱吱呀呀地響了半天後，說：「牛主任，她不是一個黨員，這——嗯！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而吝，其餘不足觀也已！（《論語》句，就是有周公的才和美，假如驕橫跋扈待人刻薄，那麼這個人就不值一提！）」

    沒有風的天漫卷的大雪紛紛揚揚，新年的喜慶在孩子們的炮仗聲中火火熱熱地搖蕩而來。林先生的女人早早地吃了飯，找出那頂扁圓的黑平絨帽往頭上一扣，給小玉和林先生說了句「心裡悶得慌，串個門兒去」之後，兩隻手往袖筒裡一抄就出了門，卡哧哧卡哧哧的踏雪聲響了一陣後，身後就只剩下了一溜黑洞洞的腳窩，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中午也沒有回來。

    後半晌，牛主任一歪一扭地從外邊回到公社後，猛地看見辦公室的門口堆著一個雪人，她喊了兩聲沒有人應，四下瞅了一圈，除了白乎乎的一大片，連個縮頭的鳥也看不見，她走到門口拿腳一踢那個雪人，雪人搖晃一下後竟倒了下去，倒下去之後還說了聲：「俺又沒犯法，打俺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