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三十五章 耢地的那倆驢匯報了俺 文 / 張金良
廷妮兒雖然還不能參加勞動,對佛的篤信卻與日俱增,他幾乎每天都要到靜巒寺去走一趟。她聽說炳中的事後就勸,少說幾句吧,也不看看外面有多亂,到處都是些穿著綠軍裝帶著紅袖章的人,亂紛紛的時候兒,該安安生生的才是。炳中就說白鎖住一家人還就不行,連那個驢騾兒都在他屁股上拍了一鐵掀,這事兒不能清。廷妮兒就燒上香拜了一會兒佛。給炳中說:「兄弟呦,姐姐也就是個三天兩後晌的人了,你也看不了姐姐幾天了,有件事兒不給你說,又怕你吃虧,兄弟你可記好了,這上邊兒出壞人了,還要亂幾天呢,木虎壞太行,鎖住壞三隊,萬事隨勢呢。可要記清了。」王炳中本想問一問什麼是「木虎壞太行」,廷妮兒說完,就說累了,躺到炕上就瞇了起來。
儘管趙老拐拿河蚌、蝌蚪給判定了一泡似乎不無道理的娘們兒尿,但一泡屎尿的事說出去還真不好聽,大會上又批鬥了一次王炳中後,那件事似乎也該煙消雲散了,但白鎖住卻始終忘不了褲襠裡的痛,更容忍不了一個地主竟敢打隊長。
白鎖住終於抓住了機會。那天,王炳中正在大北溝的北堰上犁地,犁完了要耢的時候天已快晌午,莊稼主兒都知道犁地不沉耢地沉,再加上耢地時牲口已做了半天活,倆牲口拉兩步就歇一歇,喊兩聲就再走走,走兩步就再停一停,即使打上兩鞭也懶洋洋地走不了多遠。王炳中也是連餓帶累,就大罵牲口:「雜種!雜種!還沒有當上個幹部兒就想發懶?恁倆雜種也想脫了產?」
當時公社裡掙工資的幹部叫脫產幹部;掙補貼又分生產隊口糧、忙時也下地勞動的幹部叫半脫產。
王炳中一喊,時刻監督著他的白鎖住正在大北溝的堰邊下蹲著,剛好聽見。鎖住不無得意地拍著身後的屁三說:「今兒咱可啥也聽見了,也聽清了,還有證明人,王炳中你再說說,攻擊國家幹部認賬不認賬?」
王炳中啪啪地甩了兩下鞭子:「認賬,去公社告吧,俺還說唻,木虎壞太行,鎖住壞三隊,看誰能掐了俺舌頭!」
白鎖住還果真告了,開始的時候王炳中不以為然,他剛被叫到公社的時候還說調皮話:「咦?怪了,俺說的時候兒,四外瞅了又瞅,一個人也沒有,是耢地的那倆驢匯報了俺?稀罕了,俺三隊出了倆驢精?」他還在拐著彎罵鎖住和屁三。當他被兩個穿著綠軍裝的民兵給看起來後,這才傻了眼。
廷妮兒知道後想了許多,她把馬改轉叫到了家裡。說:「改轉,這長時候兒也不來看俺了,誰惹了你?」改轉就說了她拿鐵掀拍炳中的事。廷妮兒一笑:「那有啥,他也打了恁男人,兩清了。」改轉抖抖地看一眼那個菩薩一般慈眉善目的神仙,使勁點點頭:「嗯!嗯!嗯!俺知道了。」廷妮兒又說:「俺求你一件事兒,能辦不能?」改轉趕緊說,你還求俺?俺能做啥,連鎖住俺都管不住。廷妮兒就說了木虎的事是她自己說的,叫改轉跟鎖住都給當個證件去。
改轉雖然缺心眼兒,那樣大的事卻很知道厲害,連連搖頭:「那不能,那種事兒可是坐司法科(司法科:方言指監獄)的事兒。要說是你,咱大坡地可就少了一個神仙,俺再有個啥事兒問誰去!」廷妮兒一聽,就皺起了眉頭,改轉一看菩薩神仙惱了,渾身就哆嗦。廷妮兒說:「你要辦不成,真是罪過,俺的業報已酬償完了,無非是早走一步的事兒,罪過,罪過,阿彌陀佛!」沒想到,最後改轉順顛顛地應了下來。
回去後,她就給鎖住先說了廷妮兒地震那年磕頭的事,還有廷妮兒說第二次地震的事,還有以後不再地震的事,——廷妮兒真的是個活神仙!最後他跟鎖住說:「你要不聽俺的話,你也沒有啥稀罕,鎖住和三隊的事兒是廷妮兒說的,要不跟俺去公社說說,一天也不在恁家睡,俺就跟了廷妮兒修仙去了。——俺就是個驢騾兒,看踢死踢不死你。」鎖住就還真聽了,馬改轉很高興,他不知道白鎖住的意思是打翻廷妮兒更好,——王炳中到死都不舒心。
公社先派了人到了廷妮兒家,廷妮兒承認了之後,來的人就叫她到公社去,廷妮兒說:「身上不舒服,吃些藥隨後准到。」公社的人看廷妮兒病歪歪的樣子也跑不了,就先走了。
王炳中回到家後已靜悄悄地沒有了一個人,公社抓廷妮兒的人時間不長又到了家,到了家之後更不見廷妮兒的蹤影。桌子上放著一張紙,上面畫著一個女人坐在一片雲上,眼中流著淚,雲彩下面一個滿臉胡茬子男人拉著一個扎小辮子的閨女。那張畫的旁邊有一個高粱桿穿的箅子,上面放著幾把細生生的雜麵條兒。公社的人拿走了那張畫。
王炳中到處找,公社的人也到處找,誰也沒有找到她。後來有人說在靜巒寺見過廷妮兒,去了一群紅衛兵就找到了靜心師父,問廷妮兒到底去了哪裡,靜心說:「阿彌陀佛,她此生的業報已酬償完畢,她去了該去的地方了。」紅衛兵就把寺裡亂砸了一通走了。當天晚上,靜心師父就圓寂了。據說就埋在靜巒寺最後邊山坡邊的菜園裡,只是連個墳堆也看不見。
人們種麥以後發現,靜巒寺後院的山坡上開滿了潔白的山菊花,白得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