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二十五章 閨女小子滿炕跑 文 / 張金良
大坡地辦喜事約定俗成的禮數很多:男方本家的同姓和幫忙的鄰里叫「迎親」,和女方一齊來的本家或友誼叫「送客」;「迎親」和「送客」相見,不管認識不認識都寒暄一些吉祥話,互相之間的稱呼是「親戚」;酒席上每人要必不可少地端三盅酒,叫「酒過三巡」,三巡酒過後才能正式開始吃喝。勸人吃菜叫「刨刨」、「嘗嘗」;勸人喝酒叫「上一個」或「用一個」。招待親戚擺上桌面的煙、茶、糖、酒、肉、瓜籽、水果和裝盤子的菜餚,合在一起統稱「席面」;親戚們送來的小錢叫「拜禮」;新媳婦叫公婆一聲爹娘叫「改口」……。
掛門簾的長釘要由娘家和妻舅來釘;新人被子裡的棉花要由公爹在天地神位的下邊拿起秤桿稱。新媳婦由娘家到婆家一路上不許開口說話;糊窗戶的大紅紙親戚還沒走就有人給撕破;新人蓋的新被子的一角都縫著花生、棗和核桃;新郎吃的媳婦家的第一碗餃子,煮得再熟也要說「生」……「席面」上的最後一個菜都是「丸子湯」,那是掌勺的師傅告訴客人:「今兒的菜俺炒完了」。
喝了丸子湯之後,就開始最後一道手續:「送客」裡的長者就給親家母和親家公見面,程式化的交待是「孩子小,不懂事,擔待著點兒」,「孩子給送過來了,該說的就說,該訓的就訓,叫恁操心了。」於是迎親的人都說著:「著啥急,沒吃好也沒喝好。」說著說著就送走了客人。
「送客」回到家後,嫁閨女的人家也會程式化地問:「吃好喝好了沒有?席面咋樣兒?」大家都會一齊說:「好了好了,好著呢,人也實誠,家也光淨,閨女受不了罪。」
「送客」走了以後,這邊的「迎親」才吃飯,吃完飯就趕緊準備晚上酬謝眾鄉鄰。
林先生家也一樣,因為送走了親戚忙完了大事,迎親的人都顯輕鬆,加上有些人在席間喝了些酒,氣氛就無比活躍。大家正在吃飯,滿倉娘給起了個頭兒後,大家就都誇魏老大:從鐮、鋤、掀、橛,到犁、耬、耙、耢,沒有魏老大使不了的傢俱;從背、抱、擔、扛,到拌、灑、薅、拔,魏老大樣樣都有拿手好戲。犁耩播種、放滾揚場,就沒有魏老大做不了的活!人們又從龍降溝裡的高梁穗說到裹腳垴的兔刨井,把魏老大幾乎給誇成了個比土地爺小一輩兒的神。
張雪梅撲閃著貓貓兒眼,幸福無比的樣子像做了皇后。人們把魏老大誇了個山搖地動之後,就有人喊叫著,讓雪梅給唱段山曲兒,她把山曲兒聽成了酸曲兒,淨了淨噪子就唱:「陽婆婆出宮滿面紅,小妹妹白臉臉愛死個人。陽婆婆落山燒晚霞,小妹妹漂亮勾住個咱。水靈靈的雙眼柳葉眉,渾身身她勻稱長得真可喜。楊柳柳細腰一卡卡……」
有人敲著板凳呱嗒呱嗒地響,趙老拐就喊:「嫑敲了!那條板凳是借俺家的。」
高興了一陣子後就又趕緊做活,誰也沒注意,忽然看見張雪梅翻著貓貓兒眼對著白鎖住喊了聲:「滾!遠遠兒的滾!吃奶都嫌你個兒小!」順手就潑過來一碗滾燙的水,白鎖住扭頭就跑,卻滿滿當當地被澆了一脊樑。
趙老拐歪著屁股靠著牆就笑:「白鎖住你個雜種,那是俺小姨子,你小老鼠兒竟敢給大花貓梳頭捋鬍子……」老拐的話還沒有說完,馬改轉就拿了毛巾過來擦,一邊擦還一邊說:「活該,燒死你個大叫驢(公驢)!」
滿倉娘或許想捱到晚上再吃頓飯,坐在太陽地給玩耍的孩子們說絲兒:「絲兒,絲兒,變驢駒兒,驢駒兒跑坡,變個饃饃,饃饃有眼兒,變個秤桿兒,秤桿兒稱花,變個王疤,王疤掃院,變個老漢,老漢澆蔥,屁口朝東,老漢澆韭菜,屁口朝裡外……」
正說著,趙起升紅著臉背著手走了進來,手裡揚著一張紙衝著滿倉娘喊:「教孩子們點兒新鮮的,也歌頌歌頌****!」
滿倉娘就開始說:「過新年,崩喜歡,穿新衣,吃好飯,吃了好飯洗手臉,洗了手臉趄游兒千,趄了游兒千看媳兒去,這個幸福誰給的(的讀di)?——**,**!」(趄游兒千:趄,蕩;游兒千,鞦韆)
趙起升把那張紙給了王炳中後,王炳中哆哆嗦嗦的雙手竟連火也燒不成了,——那是一張招工表,不僅蓋好了章,還訂好了時間,過了正月十五,會來就要到沙水城上班去了!
整個下午王炳中都被一種無可言喻的感受激盪著,說不清的喜怒哀樂翻著滾打著旋兒,鋪天蓋地地向他湧來,他又開始坐也不是立也不是了,就給林先生要了半瓶酒,揚起脖子一咕嚕給喝了個淨光,先是嗓子燒,過了一會兒就肚子燙,再過一會兒滿身的豪氣就開始遊蕩,羨慕不已的人們都一臉迷惑地圍著王炳中問這問那。
王炳中喝了些酒,心裡頭卻亮得分明,把他知道的天和地、山與海說了個遍,提起「肩扛炒麵、腳蹬大山」時還加了動作,就是不提郝隊長那三個字。說到半路沒有坐上大卡車時,白鎖住就插嘴:「咳!——沒聽人家說,這閨女擺擺手兒,坐到司機樓兒(駕駛室),小子擺擺手兒,坐到後屁勾兒(車斗兒),老漢擺擺手兒,汽車更加油兒……」
一直到深夜,新人要歇息了,王炳中仍然興致勃勃地意猶未盡,叫別人勸出來後,趔趔趄趄地走了多遠,還能聽見石小彩唱著給新人掃炕的歌:新笤帚,滿炕掃,閨女小子滿炕跑;新枕頭,滿炕堆,生個小子虎吞吞;掃掃窗戶台兒,生個小狀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