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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二十四章 大閨女出閣 文 / 張金良

    瘦三心裡就一直綰著那個大疙瘩解不開。令他稍微解脫一點的是,搬出去不久,山杏就懷了孕,生了個女兒叫鳳英,小名大鳳,而今已四歲,今年剛又生了二閨女叫鳳娥,小名二鳳。瘦三心裡難受的時候就自己暗暗勸自己:有啥勒,管天管地管不住屙屎放屁,誰又不是耽意,真要能給生個小子,再扯泡稀也願意。

    到了明天小玉就要往林家走了,天將黑的時候山杏也沒有來。瘦三心裡不好受,小玉也嚶嚶地哭,文昌氣呼呼地正要往外走,山杏卻抱著一個拉著一個閃了進來,進門就響噹噹地說:「俺說不來吧,這大鳳非要來,說要聽姐姐的收音機,說木盒子裡裝了好多小人兒,不喝水不吃飯,指頭兒一擰,唱歌兒跳舞還給說話兒。」

    小玉就給搬出來那個凱歌牌的收音機,紫紅紫紅的木匣子油光閃亮,是花了一百多元托熟人買的。全村的人也就周大中家有一台,是安社長買的,一百多元的票子,誰能買得起!莊稼主兒一年都掙不了那麼多。

    山杏要走的時候大鳳卻不走,她還要聽匣子裡的小人兒唱,山杏就打了兩巴掌:「死妮兒,啥東西兒也相中了!」大鳳就哭,山杏又說:「哭啥哭,都怨恁娘給你找了個沒能耐的爹。」

    小玉把自己原來穿的補丁衣服洗了,正在一件件地往起疊,疊完以後把瘦三叫到一邊說:「爹,俺要出門兒了(出門:當地人稱閨女出閣也叫出門兒),就給了嬸子吧,要好都好。」

    一連幾天的上午,王炳中都要到公社的大門口轉上一圈兒,一個人在家裡坐不安也立不穩,好長一些日子以來,他幾乎不去別人家,隊裡幹活的時候就隨了人幹活,不幹活的時候就蜷縮在家裡,實在苦悶難耐的時候,就低著頭半佝僂著腰,一個人到野外走一走,像個獨來獨往的游僧,傲視一切的衝動儘管時不時地在心中泛起,但那也像山樑上的野草,逢春遇雨之後,在一個無人瞧得起的小角落裡張揚一陣,然後悄無聲息地在秋風裡變黃、在霜雪裡枯萎。

    好多年前他始終堅信,在無數個天旋地轉之後,大坡地的舞台上總會有他哼唱兩句的一席之地,可經歷了年年又年年、花開又花落之後,他五十都拐了彎兒,鬍子也開始白,竟連一個「鑽鍋」的機會都沒有遇到。他再一次把聖人佩服得五體投地,頓悟了什麼叫「知天命」,冷靜下來的心也像一塊晾涼了的鐵,——人生要真是一場戲,他就真是一個無奈又無助的看客,有稜有角的脾性在無法拖曳的歲月裡消磨,就像太行山上滾落山澗的一塊大石頭,乒乒乓乓地四分五裂之後,再在寒來暑往的山澗裡日日打磨,等到身不由己地被沖涮到大坡地,早變成了一塊塊面目全非的鵝卵石。

    這天王炳中又去公社門口轉了一圈兒,他總是希望著會忽然碰見郝隊長:手裡揚著一張蓋了好幾個大紅印的紙,喜氣洋洋地對他說,事兒辦成了!

    漸漸地,他失落的心旌就隨著太陽的躥升而躥升,林先生家迎親的鞭炮放響之後,他才頭也不回地去了。

    林先生家歡歡樂樂的一片喜慶氣氛,趙老拐不知是在大嚼著一塊肉還是別的啥東西,鼓起的腮幫子像噙著兩個碩大的核桃,含混不清地指手劃腳喊叫著,看見王炳中後,歪屁股一扭連脊背也掉了過來。

    王炳中心中騰地一下就躥起一股無名火,張了張嘴卻又把那口氣給憋了回去。來來往往的人似乎沒有誰注意到他的到來,白鎖住的荊條、蒿子、圪針菶,糠窩、菜團、玉蜀面六個兒子都在,他把個饃饃塞給菜團,使個眼色後菜團走了,又把一塊豬肝塞給玉蜀面,玉蜀面倆手捂著也跑了。

    王炳中剛想吭卡兩聲叫大家看,白鎖住大叉著兩腿斜楞著肩膀衝著他就一聲喊:「做活兒的時候兒人不多,吃飯的時候兒人不少,又來了一個,燒火去!」白鎖住喊過之後就顯出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氣,一臉的疙瘩紫紅紫紅,歪鼻子斜眼的頭像剛剛撞響了靜巒寺的大鐘,在搖搖擺擺裡繼續獨享著那個蕩氣迴腸的旋律。

    就是白鎖住不說什麼,王炳中也會去燒火,儘管一個村的鄉親都沒有什麼仇恨,但多少年來地主的身份令他軟兮兮地早變成了一支沒有骨頭的蚯蚓,——屙泡屎都得在地下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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