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二十二章土地爺借給的腳力 文 / 張金良

    他忽然想起了六0年到山西賣老鼠藥的事。

    那天飢餓無比的他在地裡轉悠，看見了曾有人吃過的紅瓣瓣土，想吃一口卻怕屙不出來，轉悠了一陣，忽然想起父親「活人還能叫尿憋死」的那句話，眉頭一皺就計上心來，——自己不能吃土，這別人也不能吃土？於是拿衣襟抱了一包紅土就回了家。

    回家後把紅土碾成了一包香粉一般的細面，炒了半斤多黃豆也碾細後摻了進去，摻好後倒上水，都團成了綠豆大小的蛋蛋，晾乾後往肩上一背就上了山西。

    山西黃土多，沒有幾個人見過細細的紅土，到了山西他就成了一個專治胳膊疼腰疼腿疼的祖傳名醫。他給人說，吃了他的藥必須配燙嘴的薑湯喝，喝下去後要捂上被子出汗才有效。許多人吃了以後還真管用。——只有他自己知道，大凡一般的疾病，發些汗後不治也輕。

    好多山西人都很摳門兒（吝嗇），凡要不了命的病決捨不得花兩毛錢，他就慈悲為懷收炒麵也行。最後，錢賺了沒幾個，炒麵卻掙了一布袋。至如今每每想起來連自己都驚訝，百多斤的炒麵，他竟從山西給扛了回來！

    太陽在西山頂上飄著，像煙袋鍋裡剛剛吸亮的一點紅，王炳中不由地念叨起來「肩扛——炒麵——腳蹬——大山，肩扛——炒麵——腳蹬——大山……」兩字一頓一頓地頗有節奏，兩隻腳也不由自主地一蹺一蹺合上了嘴裡的節拍，喊的慢，走的就慢；喊的快，走的就快；喊的勻，走的也就勻。

    冬天天短，飄在西山頂上的那一點紅轉眼就沒了蹤影，暮色蒼蒼的田野漸漸地隱入一片黑暗之中，為了盡快往回趕，快到窯頭村的時候他抬腳就上了小路。自小路過了小窯頭村，大坡地也就遙遙在望了。經窯頭村到大坡地路平好走，但走的是弓背；經了小窯頭到大坡地路窄難走，走的卻是弓弦。

    小路上高高低低坑坑窪窪，不知是因為嘴笨還是因為腳軟，「肩扛——炒麵」的節奏一會兒比一會兒亂，路兩邊的黑暗中，一會兒撲愣愣地飛起一隻驚鳥，一會兒騰地鑽出一隻兔子，他心裡明知道沒有吃人的鬼祟，身上卻一乍一乍起了一層層的雞皮疙瘩，後來嘴裡就喊成了「肩扛一大山一腳蹬一炒麵」。知道喊錯了的時候渾身就一哆嗦，睜大了眼四下踅摸一下，本來該向西走卻走向了北，心裡騰地竄起了一團火，卻又無可奈何地往回走。

    到了小窯頭村口，王炳中感到一步也挪不動了，——兩條腿能折。

    小窯頭村口有個土地廟，因為進了臘月的緣故，儘管因天太晚已看不見燒香的人，土地爺的像前一盞昏黃的油燈卻還在忽飄忽飄地閃。王炳中在門口的大樹上靠了一會兒，待早連貫不到一起的那口氣連貫起來以後，一腳踏進廟裡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土地爺喲，行行好開開眼，俺真是一步也挪不動了，親土地爺爺喲，借給點兒腳力使使吧……」

    磕完頭禱告完王炳中就四下瞅，他真希望燒香上供的人們丟下些什麼吃喝的東西，滿懷失望地離了土地廟後，就拖拉著兩條不發使喚的腿往回挪。剛走了半里地不到，似乎聽到屁股後面有些響動，回頭一看，竟攆著一隻呲牙咧嘴的土豹子，兩隻眼睛像在擊打著的火鐮一般一閃一閃地放著光，王炳中大叫一聲就飛也似地往前跑，那只土豹子好像就一直在屁股後邊攆，等終於看清楚大坡地村東的那座石橋了，他往地下一坐，心想就是叫老豹子吃了，也跑不動了。不想回頭一看，屁股後面啥也沒有。（火鐮：火柴大量使用之前百姓取火的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