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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0二章 煉鋼爐炸了 文 / 張金良

    第二天,,給魏老大搭伙的又多了一個人,是瘦三。

    瘦三在煉鋼工地上唾沫四濺地四處遊說了一通後,大家都翻瞪著眼,一臉驚詫地看著他,有人拿了大手還在他臉前晃了幾下,上上下下大量一遍後,說:「砸了個灌腸鍋,精神就真受刺激了?」——眼看都到了『共產』主義,說那些爛紅薯的事,有人以為他神經受了刺激或精神出了毛病。

    魏老大終於忍不住,開大會時拿手指點著劉大全的門髏說:「你,劉大全!啥時候兒叫鬼給架住了?說大話不怕閃了舌頭?恁家的地啥時候兒一畝能打兩千斤?放恁大的屁,使不死你,也嚇不死你?滿地的東西兒也不往家整,那頂饑又解渴,當糧又當菜,多好的東西兒吔,糟踐了……」

    老大還沒有說完,四周就沸騰起來:「老大又在誇老婆咧,『落地就生根,頂饑又解渴,保溫保滴護地皮』。」「老大想扛布袋紅薯往『共產』主義去吔。」「山西那邊兒不種紅薯種土豆兒,他想叫老婆解饞呢!」「咋也不是?張雪梅擦紅薯片兒,一天好幾百斤,一邊兒擦一邊兒吃呢!大坡地脈氣兒壞了,淨出些傻二小一樣不陰不陽的人。」

    老大微弱的聲音像往水缸裡丟下去一粒米,使再大的氣力也沒有人能聽見那個響動,他肚子一鼓一鼓地喘著粗氣,夾著一個大屁就退了會場。劉大全在後邊攆了出來:「俺說,俺說!老大,老大!這大屁不該放的時候兒還就不能放,你不信,那兩千斤,咳!——那兩千斤的產量,誰知道誰在後邊給多畫了一個圈兒!——咳!俺就知道,遲早,遲早,俺得叫那個圈兒給圈進去!——老大——你還甭不待聽,你撿的那堆紅薯,老鼠都不吃,不信?……老大,老大……」

    那次大會之後瘦三倒有一點點慶幸,也沒有顧上去看他的灌腸鍋究竟熔入了哪塊大鐵坨,因為從馬三炮家搜出了未交出來的鐵,他又叫表揚了一回!

    當埋在地裡的紅薯都凍得變作一灘稀爛以後,魏老大的幫犁就又剩了屁三一個。瘦三仍舊回到了煉鋼工地上。那天,又有人給他提起了灌腸鍋的事,說他在石碾街吆喝的那一聲像鬼叫,石碾街一帶的狗都給嚇傻了,生人進家都不敢叫了。瘦三的臉就脹成了醬紫色,渾身抖索了一陣後,說:「小王八羔兒恁毒!說不定啥時候爐膛裡飛出來個炸彈,崩你小羔兒個豁二三片!哼!」說完就拍拍手,走了。

    瘦三差點也成了半仙,他倒背了手剛走到村口,就聽得工地上傳來震天震地的一聲響。後來才知道,不知是誰獻鐵的時候把一個日軍廢棄的炸彈獻了來,不認識的人們又稀里糊塗地給填入到爐膛中,炸彈炸了,傷了幾個人,李小旦的兒子李牛牛在工地上耍,濺出的鐵水燒了一隻眼,臉上留下了一個大疤。

    那顆炸彈炸了以後,大坡地煉鋼的爐子就沒有再冒過煙。

    來年的日子裡,大坡地人和全國好多好多地方的人一樣,以無盡的苦痛唱了一支悲傷無限的歌。

    也許是一座座煉鋼冶鐵的爐火燒紅了蒼天,煉焦了大地,蒸乾了所有帶水份的東西,從魏老大犁地開始到第二年五月,天空中就未落下過點點滴滴的帶潮氣的東西來。冬季又奇冷,魏老大的犁在撅起滿地河灘一樣的凍工疙瘩以後才正式收了工。春季又奇旱,在春暖花開好耕田的日子裡,魏老大趕了兩頭碩大的犍牛去犁去年未犁完的地,半尺之內的土像專門經了爐膛燒烤,全是梆梆硬的一塊又一塊,魏老大甩響手裡的扯牛鞭,鞭鞘處爆出的響聲也像冒著火星星,兩頭犍牛伏著身,低著頭,喘著粗氣,鼻子和口腔流出的粘涎,一條條飄落在板結的黃土地上,眨眼工夫兒,就風乾為一條條白色的線,像剛爬過去一隻隻蝸牛留下的印痕。

    那些地真難犁,犁淺了掛不住地皮,犁深了牛又拉不動,魏老大把扯牛鞭甩得山響,屁三憋不住,就在後邊喊:「老大!你咋比那毛驢子還強,這地沒法兒務整了,比西山坡還硬!再作弄,使不死牛也把人給使死了,聽清了沒有?你個強驢,強驢!強驢!」話音剛落罷,套股子就斷了。

    老大狠狠地甩了一鞭說:「你個大血窟窿嘴,閒日浪個啥,要犁不轉,這天要一下,可咋往上耩?到時候兒種不上,吃屁都沒人給你放!」終於接好套股之後,剛走幾步,犁前邊的二扭桿「卡——嚓」一聲就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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