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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八十二章 是一個啥樣兒的 文 / 張金良

    沙水縣的放映隊來大坡地演過一場電影,整個兒大坡地鄉幾乎傾村而動。當地人不叫「演」,叫「戳」。一個大鍋馱機(當地對柴油機的歷史習慣沿襲的叫法)遠遠地放著,嘟嘟嘟嘟地響,一根粗黑的長線就牽到「戳」電影的機器上,機器扛著兩個圓盒子,卡卡卡卡地響不停,大白布子上就「戳」出來能蹦能跳能說會唱的活人。「戳」完以後,那些個人就都又鑽回那一摞圓鐵盒子裡。「戳」了那次電影之後,許多人甚至認為,能變大、變小、變山、變水的孫悟空和白骨精,應該還是有的。

    鴿子嶺的大土匪楊老歪被抓的消息比那次「戳」電影還要轟動十倍。楊老歪改名換姓還燙了一臉的麻坑!許多人聽說之後就打冷顫:除非土匪,誰下得去那手!楊老歪自己拿鉗子生生拽掉了兩顆虎牙更叫人不寒而慄:怪不得殺人不眨眼,作弄自己也下得了手喂!震驚之餘的人們仍不無驚恐地說,究竟是個啥樣兒的娘?!又是一個啥樣兒的屁股?!竟能屙下來那樣一個歹毒的貨!上了些年紀的老太太乾脆跪下來點上香燒起紙念吁:「這是個啥人喲,不敢聽,不敢看!不敢聽,不敢看!各路神仙行行好,叫他快點兒回去唄。」

    咋?楊老歪還有一個貌似貂蟬心比蛇蠍,能空手殺牛剝羊的小女人?多數人就都說,那准絕頂俊!那些過份嬌俏的女人,歷朝歷代就出不了幾個正經東西,大凡有個星星點點的,也是老天爺專門給在天上有星象的一品以上的大員配置的,一般的人要是沾上個腥味兒,不是閃了腰就是折了胳膊斷了腿兒!——村裡的許多女人聽了後就都心花怒放,一個個喜不自勝地將楊老歪的女人傳成了《聊齋》裡的主人。

    驚奇的人們忽然發覺,早應該千刀萬剮血魔一般的楊老歪,竟吃酒吃肉逍遙自在地在外邊白白多遛達了這些年,太行山麓死去的冤魂牽動著活著的親人,頃刻間就沸騰起來,地上的怒火和天上的烏雲就一齊地翻滾,夾帶著電閃、雷鳴,直至群情激憤高山悲顫。

    百姓們一批接一批地湧向沙水,湧向開州,向各級領導疾呼:楊老歪應該死在太行人民的刀下和槍下!

    殺楊老歪的刑場最終設在大坡地北邊馬河的亂石灘上,——馬河下有楊老歪冤殺的纍纍白骨。

    臨死之前,政府問他有何要求,他仍是笑瞇瞇地說,我的兩顆虎牙看是沒人給安了,——也算!爹娘給的東西就少了兩小件兒,再就是上路的時候兒給來個痛快點兒的,一下子成就行。

    不知是蒼天有靈還是什麼別的原因,槍斃楊老歪時,槍竟打偏了。槍聲過後,黑壓壓的人群就蜂擁而上,像太行山頂上傾覆而下的洪水,無法阻擋也無人阻擋。亂紛紛的人群一批又一批地湧上去之後,河灘上到處一片血污,誰也找不到死去的楊老歪究竟到了哪裡。

    當楊老歪的血污叫雨水沖洗殆淨,丟失在亂河灘的碎肉和砸碎的白骨,被無數的螞蟻蟲豸無數遍地咬噬之後,七零八落的東西再找不見些許影蹤,英雄一般的趙起升就在大坡地一帶人氣飆升了。趙老拐父子適時地找了安鄉長,人們就都知道,抓住楊老歪的人,就是大坡地民兵連長趙起升!

    趙起升給父母說叫湯驢肉店的事時,省略了許多精妙絕倫的細節,其中最主要的,就是他自己由一個「青柿蛋子」走向一個「紅柿糰子」的,那一串迸濺著火花的鏗鏘。

    老拐最開始主要的擔心是怕楊老歪牽連出趙家,勾起紅梅娘家的過往。但趙起升無論如何地守口如瓶防意如城,他的「青柿蛋子」轉化為「紅柿糰子」,永遠只是某些部位的成熟,和他父母經久的認知度相比,永遠是把酥燒餅掖藏到屁股蛋子後邊的稚嫩。

    紅梅受了老拐的教唆,問起升:「你認識老歪媳婦兒?」

    起升裝做一副驚訝的樣子答:「咋?——也就見過面兒。」

    「那媳婦兒不錯?」「有鼻子有眼兩條腿兒。」「有點兒心思?」「能有啥心思,——那都是以後的事兒。」趙起升故做鎮靜,若無其事的話像在紅梅耳邊刮了一陣風。

    紅梅說:「沒有好,——有也不行!你就是把恁爹的那一條腿打斷也不中,除非俺倆都死了!」

    紅梅正在洗衣裳,她拿起升的褲頭捏了捏,斜看了一眼就迅速地摁在了水盆裡。起升要往外走,她把腿一伸,一副攔住去路的樣子,說:「娘知道你大了,兒大不由爺呢,恁娘要是不死,就還要說,趕明兒要是倆腿兒一蹬死了,你就記住娘今兒給你說的話:倆人在一團兒耍不是小事兒,就像雲跟雨,一不操心兒,雲就成了雨,成了雨落到地下,就落地生根了,再找不回來原先那片兒雲。人也一樣,蹺出去的腿兒,走過了的路兒,想回頭兒,就是死了,也不能了……」

    有誰知道!又有誰不知道!《聊齋》裡俊的相公、俏冤家,有幾個不是飽讀詩書、滿腹經綸?聖人的諄諄教誨都拴不住所向披靡的腳步,更何況一個張紅梅!它只是一個給予了他人生命的母親,關於生活的這個和那個的好多好多,那些個東西神仙也不能移植更不能遺傳。

    或許只有老杜知道,運河邊周圍村莊嫁到曹家集去的姑娘們,多數人來不及細想一下人生更加豐富的生活內容,就匆匆忙忙地嫁過去做了**人母,她們的粗枝大葉沒有太多發人深思的精彩,也就只是為了曹家集合作社每天一塊八角錢的工值。

    趙起升對那個一身香氣長脖子的女人的嚮往,則緣於那種與生俱來的召喚。儘管張紅梅的話或許經歷了人生不二法門的千錘百煉,而且都齊整整地斬釘截鐵,趙起升仍然和許多回頭看山的先人一樣,只有遍體鱗傷之後才能深深地領會山的巍峨和險峻,他堅定不移地選擇了一代又一代的宿命輪迴,和許多後輩一樣,——他不能體會到娘的痛楚和感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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