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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七十九章 大運河裡的那一片清 文 / 張金良

    老杜的無比興奮把起升搞了個暈頭轉向,鄉下人沒有太多的文化,能激起他們激情的,似乎只有褲襠裡的那兩個東西,拿了那兩件東西互相叫罵一陣,就像拴在槽上的兩頭驢,互相幫忙啃了一下脖子上奇癢的疙瘩,是再平常不過的一件事。所以起升就奇怪,他把老杜抽(——)起來後,心裡感到隱隱的不快:在他父親之外竟又遇見一個拐子,兩個拐子又都有著一種說不清的陰陽。

    當老杜要了一斤散酒一盤茴香花生米後,他仔仔細細地又看了一遍老杜那個倒三角形狀的臉,費盡了心思也沒有看出個或晴或陰的徵兆,他感到這是一種宿命。

    老杜嚼花生米時總會繃緊嘴片,好像是怕那顆花生豆跑出來似的,嚼來嚼去地嚼了個夠之後,就端起酒碗喝下一口,然後繃住嘴再咬嚼一陣,嚥下去後咬著牙,上下兩個嘴片飛快地碰撞著,叭叭叭叭地響,然後就瞇上眼,整個身子來回晃蕩一陣子。起升就歪過臉去,斜眼瞅著老杜「嗤——嗤'地笑。

    老杜晃蕩著大梨腦袋說:「吃啥,喝啥,跟活人一樣,都要好好地咂磨,品不出個味兒來,一泡屎屙出去就可惜了。」

    酒菜錢不多,總共花了兩塊,兩個人相跟著出了門以後,老杜說:「俺得先走,萬掌櫃還有點活兒俺忘了跟他說,店裡有客房,你得登記才能住,都是新床板兒,單人的,操心睡覺不好夜晚掉下來磕破頭!」老杜走了一段之後,又回過頭來,衝他擠了擠眼。

    趙起升在叫湯驢肉店裡住了下來,床板在兩摞土坯上架著,躺上去只要一翻身,不堪重負似的就吱呀吱呀地響,門閂早已斷裂,閂門靠豎在門後的一支木棍去頂,起升把門輕輕地關了,拿那根木棍支住了來回晃蕩的坯摞。

    趙起升總以為在半夜裡的某個時段,蘇敏敏會悄悄地推門進來。自從走進這個屋門的時候他就想,那個香生生的女人進來後他首先要做什麼。

    白天的時候,他看清了萬福來:頭頂上亮堂堂的,四周稀稀落落花白的頭髮,一臉的麻坑像他家裡的草篩底,黑洞洞的幽暗,笑起來時,麻坑就一陣又一陣地透亮,大胖身子坐在敏敏坐的那把籐條椅子上,吱吱嘎嘎地響。

    在他看來,那簡直是一堆爛肉,刮著涼風的天還汗水橫流,那簡直又是一塊臭肉。但那堆臭肉卻把他擋在了這吱嘎亂響的木板床上,他渾身燥熱心情沉重,胸膛裡像壓了一大塊青石板,就像有人吃了本該屬於他的東西。

    五六歲的時候,老拐領了他到石碾街買了一個大酥燒餅,一個小要飯的就一直攆著他巴瞪著眼瞅,他就把那個燒餅藏在了屁股後邊,不想要飯的特機靈,他沒有料到那個髒兮兮的孩子,餓急了的智慧是那樣的超人,給他伸了伸舌頭伴個鬼臉,他就傻了好一陣子,小要飯的就猛地把他屁股後邊的那塊燒餅抽走了,而且跑得飛快,一蹦一躍的,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整個晚上,他一直巴巴地向敏敏住的房間望,燈亮,燈滅,再燈亮,再燈滅,直到他再也頂不住困乏。

    東昇的太陽隔窗把他的床板烤了個熱烘烘時他才醒來,他又夢見了那個討飯的小孩,又搶了他的燒餅。

    秋日的陽光明媚而清爽,院裡院外婆娑的綠柳塑造著一片澄明的天地。趙起升去外邊轉了半天,又回來坐了半天,老杜卻不愛給他說話。太陽落山的時候,他才終於遠遠地看見了蘇敏敏,披頭散髮的樣子,從樓上「嘩——」地一聲潑下一盆子髒水,一隻手叉著腰,回去了。

    第二天,老杜才叫起升到他的屋裡坐,說些東一鎯頭西一棒槌的話。敏敏一身的牡丹花的紅綢衣服,寬寬鬆松的像睡衣,手裡拿了一把鵝蛋圓的布扇子,並沒有扇,只在手裡隨便地搖了幾搖,起升沒有聞到那股香香的風。敏敏皺著眉頭在腰間掐了掐,像是疼痛的樣子,她眼看著遠處淡淡地說:「老杜,牲口圈裡草不多了,一二十頭東西兒,吃老多呢,掉了膘可就賠了。」說完就走了。

    叫湯驢肉店離曹家集二里多的路,天黑的時候起升就愈燥熱難耐,他在床板上睜開眼閉上眼都會聞到一縷香氣,香氣像隨風而來,跟人而走,他問老杜聞到啥味兒沒有,老杜頭也不回說:「你中邪了。」起升就到村邊的運河去,脫光衣服浸到水中。

    皎潔的明月亮得有點刺眼,大銀盤一般懸掛在一縷一縷的薄雲中,看得久了,就說不清是雲在動還是月在行,開始的時候,水面上漂浮著一股濃郁的淤泥夾雜了青草的味道,當又一股香氣漸漸襲來的時候,水面上的圓月就忽漂忽漂地碎了,像摔碎了苗銀匠化銀的坩堝,——一大片流淌著的銀光閃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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