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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七十七章 皂角樹下的大黃 文 / 張金良

    劉大全長在胸膛裡的骨刺終於拔出了一截來,——有一截斷在了肚裡邊。但他卻威嚴十足地對狗剩說:「大坡地的老少爺兒們都瞅著咱呢,天在上頭地在下頭,翻天覆地的事兒是傻小子做的活兒,要不想叫恁爹早早兒的找恁娘去,要還想叫恁爹跟你多做幾天伴兒,就安安分分地過時光,好唱家兒不在乎三股弦兒還是兩股弦兒,聽清了?你就還是俺兒……」,說完之後大全就裝作解手去了茅房,沒解開褲腰帶,他就哭了。

    可惜,橫插在大全喉嚨裡的哪根刺連狗剩也串了起來。

    狗剩收拾起那摞證書和獎章後,援朝和爺爺就閂了門睡了,建朝也在睡夢裡和哥哥打架去了。狗剩剛脫下鞋,小彩就不無威嚴的說:「先煺煺去,當過兵的人都有好習慣!」

    狗剩洗淨之後,小彩已頭朝裡屁股朝外躺下了,手在建朝的脖子下伸著,狗剩興致勃勃地捅了捅小彩的扁擔腰,小彩不耐煩地說:「嫑把孩子鬧醒了,明兒早起。」頭一歪就再也不吭聲了。

    狗剩真的很困乏,第二天剛睜開眼,小彩已在地下嘩啦啦地洗臉,顫悠悠的扁擔腰或明或暗地搖蕩著誘人的風景,狗剩的胸膛裡就像一堆干樹葉辟里啪啦地被點燃了,可惜灶火的煙囪卻叫堵了個嚴嚴實實,只有進風的口,沒有出煙的地兒,任憑那一團死火慢慢地燒灼蒸燻,四躥出滾滾的濃煙,最後變成一團死火後再慢慢地熄滅。

    第二天,狗剩早早地洗了,躺了。小彩一直在娘家坐著,大半夜後才聽到伴著汪汪的狗叫聲而來的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狗剩把臉扭過來之後,小彩脫了外套,蹬掉鞋,說了聲「使死俺了」就躺下去了,連褲子都沒有脫。

    狗剩是鄉里的幹部,一天小彩娘拿了拾斤糧票,想叫狗剩托關係給買些大米回來。她先逗建朝耍了一會兒,才戰戰兢兢地說出了自己的心思,狗剩把趿拉的鞋周(——)上去後,眼皮也沒抬就走了出去,帶味兒的屁也沒有給丟下一個。

    小彩追到大門外,扯住狗剩的胳膊,一樣俊俏的臉高高地揚著,眼睛卻瞇成了一條細縫,狗剩無奈,不涼不酸地說:「眼珠子都沒了,誰還在乎眼眶!」

    小彩到底是個女人,自有一腔鎖不住的香艷,當狗剩也同樣臉朝裡屁股朝外睡下之後,小彩卻硬生生地要給拽回來,狗剩終於沒有拗過女人的那一雙手,翻過來躺正了。

    石小彩像一個要急於到達彼岸的人,或許她只是別無選擇地臨時登上了那條唯一的渡船。疲憊不堪的劉狗剩則像一架破舊不堪的機器,在一番執著不二的擺弄之下,才冒著黑煙點著了火。——他真想哭,他終於找尋到一種被遺棄了好久好久的雄壯:——那是海,那是海!那是個闊別已久的和藍天連在一起的碧波汪洋!

    當他的馬達推動螺旋飛速旋轉的時候,突然發覺碧藍碧藍的水突然微波不興了,經久不見的大海只忽閃了一下就成了一灘死水,他還沒有來得及仔細端詳,那個海市蜃樓就了無消息了,水手的力量最後只體現在一陣無奈的對空亂舞上。

    小彩說:「恁爹咋老那一副德性,老是不陰不陽的一張怪臉,誰欠他二斗秕顫腿抽筋兒……」狗剩突然像叫一槍打中眉心,渾身疲軟從扁擔腰上一骨碌滾落下來。——他終於叫那灘死水給淹死了。

    趙起升騎著那匹黃馬回到大坡地只用了兩天的時間,開始的一段路程生生的咋也不順手。黃馬雖然瘦了些,但確如敏敏所說是個好東西,馬跑起來以後,風在耳邊呼呼地響著,路兩邊的樹林和莊稼刷刷地向後傾倒。跑了一段後,他的屁股和身子就不再往起顛了,整個身子隨著馬的騰躍自然地一起一落。後來他累了,就斜斜地爬了下來,一種忽湧忽湧的極舒適的感覺,像敏敏,只是敏敏沒有在他的身下跑起來。

    當他把二百元的價錢匯報了以後,在場的人都驚呆了,有人懷疑起升承繼了趙家的傳統,永遠是拿著三個說五個的主兒,但多數人是深信不疑的,因為再不蹬底的人,也不會把自家腰包裡邊的錢白貼到社裡去。

    套車的時候黃馬卻不好使,看見兩根硬而長的車桿就尥著蹶子一蹦多高,跟瘋了似的。趙起升卻仍然得意洋洋趾高而氣揚:「好馬,好馬!物美價廉,是個好東西,不信騎上試試,比趴到俊娘們兒肚上還舒坦。」斜眼瞧見劉狗剩後更是眉飛色舞:「狗剩叔,安鄉長都誇呢,不信俺的話?騎上去試試,准比俺嬸子的扁擔腰得勁的多吔!」張揚的笑聲飽含了調侃和惡毒。

    狗剩把那匹大黃馬看了半天,說:「套不了車,拉不了犁,再好,你把它當個奶奶給供起來?——一個穿幫蹲底的貨!」狗剩說著就牽了黃馬往車裡套,不想那馬尥了一個蹶子,差點兒把車給蹬翻。

    就有人說狗剩在部隊馴過馬,咋不能把咱的馬給捯飭捯飭?狗剩掐住腰看著馬說:「牲口跟人一樣,不下死手,永沒有個回頭轉彎兒的時候。」

    劉狗剩找了兩根結實的粗繩,把黃馬牽到後谷場的皂角樹下後,結結實實地把它給拴了上去,又回去拿了一根長鞭,在空中打了兩個火爆爆的脆響,響聲象過年時燃放的炮仗,大黃馬打個噴嚏紋絲不動。

    劉狗剩突然扭過身,一鞭子抽到馬身上,一條長長的鞭印就青筋一般暴突出來,接著一鞭又一鞭地打得山響,大黃馬開始拚命地掙扎蹦跳,不一會兒,那一根根暴突出來的鞭痕就殷殷地開始浸血,黃馬一會兒比一會兒蹦跳得遲緩,終於喘著粗氣躺了下去。劉狗剩停下了手中的鞭,叫幾個人把車推了過來,把車桿架到黃馬身上,黃馬喘息著不動。

    天快黑的時候,狗剩到馬跟前轉了一圈,黃馬先是驚懼地往後退,狗剩抓住籠頭往回拉,叫人拿了一筐草料,拍拍黃馬的嘴後就走了。

    狗剩把黃馬共打了三次,每次都等馬身上的血痂剛好後就再打。不久,當黃馬套上車得兒得兒的叫咋走就咋走以後,狗剩說:「唉!還真是個好東西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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