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十章 比貓爪子還飛快的手 文 / 張金良
石小彩先到了自己家,門子虛掩著,家裡靜悄悄的,她打開箱子拿出一塊四方的花布,包了兩件衣裳和雜七雜八的一些小東西後,掩上門就往鄉里去了。
鄉政府臨時在村東北角的大馬車店裡辦公,破敗的大門已被修葺一新,剛刷了紅彤彤的油漆。馬寧被綁在院裡的一棵歪脖子山楂樹上,二楞子正坐在一邊的石頭上,甩打著幫子上被撕開一個大口子的鞋,穿上去後又用一根繩子自鞋底到腳面纏了個活結,站起來走了兩步後,衝著歪脖樹那邊罵:「狗日的個琉璃球,比個叫驢還有勁兒,把恁大爺的鞋也給撕扯了,這咋交代?——嗯?咋交代?」
當二楞看見一臉怒氣的小彩時,勝利者的威風和驕傲一下子就崩塌了一半。
小彩略嫌粗壯的腰看不出增加了多少拖累,輕巧而平靜的步子,透著無所謂的淡定,無榮亦無羞的一張粉臉,冰涼若三秋的霜痕。二楞斜挎了槍就一路小跑地鑽進了茅房裡。
見小彩一搖一晃地走了進來,圍著歪脖子樹看熱鬧的人,「忽——隆」一下子就遠遠地散了去,小彩走到山楂樹下甩了甩頭,順勢捋了捋劉海後又抿了抿頭髮,眼睛隨著動作的承轉起合,自然而然地把四周看了個真真切切。
馬寧無奈的眼神裡充滿了焦躁的渴望,小彩抬頭凝視著乾瘦的山楂樹枝輕輕地說:「天生的狼心兔子膽!干穰柴一抱兒(穰柴:容易點著火的軟柴),忽隆一下兒連灰兒都不見了。——聽清了,今兒是給俺捎東西兒來的,只要不死,就是這句話兒,二話沒有,記住了?——嗯?」
安鄉長回來後,二楞子才從茅房裡鑽了出來,他們三人報告說抓住了一個流氓,破壞革命軍婚。
「放恁娘的屁!恁爹恁娘大白天在漫天野地裡頭作弄出來你個王八蛋?」二楞原本就管小彩叫嫂子,小彩沒等他說完,就勢就理地罵了起來。她揚著手裡的包袱說:「俺本家兒哥哥給順路捎了些東西兒來,自己往回送了一截兒,二楞你個竄種!喝了迷魂湯兒了還是叫鬼給架住了,掙了誰家的黑錢兒拿個屎盆子往自家人的頭上扣,知道的是自己兄妹捎了些東西來,不知道的誰能猜準人家背後說些啥!壞了俺石家的名聲不說,要緊的是辱沒了劉狗剩家的門庭!這拴住了騾子嘴和驢嘴,誰拴得住了人嘴?安鄉長要是給二楞子三個人要不出那個不要臉的證據,今兒俺要是死不到鄉政府,就不出這個大門兒!」
安鄉長把小彩勸了一回,把二楞子三個叫到另一個屋裡說了一會兒話後,就瞪著眼訓斥著二楞子給馬寧鬆了綁,石小彩卻不依不饒,非要二楞子當眾給她和馬寧磕個頭認個錯,才算恢復了她的好名聲。
安鄉長對二楞子說:「磕就磕個吧,自己屙出的屎自己擦,——咳!就當提前過年了,給恁嫂磕個頭也不丟人。」
正當二楞子捶胸頓足地來回轉圈的時候,趙老拐擠了進來說:「哎,哎,哎!這稀罕事兒,這二楞子拿不出證據,那就該磕頭!」正說著,冷不防奪去了小彩的花包袱,走向一邊後,向頭上揚著說:「人家給送東西兒來,這有啥差!不過,咱也得問問那個送東西兒的,看知道不知道都送了些啥!」
趙老拐一邊說,就遠遠地把包袱放到地下開始解,小彩笑著:「這蓋的(蓋的:的讀di,被子)窩兒抻出來個腳,——亮你那隻手兒來了?——嗯?要抽不回去,可就把你那驢蹄子給剁了!——嗯?」
小彩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自己抖開了包袱:兩袋苦林牌的雪花膏,兩盒力士牌香粉,一件紅綢面斗篷,一本閃著亮光的書,書的封皮上是一個妖精一樣的女人,肩以下胯以上被一溜瘦瘦的布束得細長,腰以下的大裙子像一個降落傘的形狀,四處飛揚著毛髮的大帽子上插著一根大羽翎。
老拐嘿嘿笑著,扭過身子影住了包袱,衝著那邊喊道:」安鄉長,問問那個人,看給咱大坡地捎來了啥東西兒?——哎!」
小彩沒等趙老拐說完,就一把抓住他的一隻手,另一隻手貓爪子一樣飛快地在他的臉上摑了兩三個耳光,沒等老拐反映過來,她就捲起包袱「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安鄉長俺真不活咧,看包袱兒就看包袱兒,悄悄兒捏俺手做啥吔,拐子不安好心吔,扒死竟活的拿娘兒們的東西兒取樂吔,欺負俺少時蒙難男人不在家吔,……你二楞子今兒個不處置了俺,你不是恁娘養的咧,劉狗剩你個挨槍的貨吔,咋想起來當兵咧,扔下個孤兒寡母沒人管……」小彩一邊哭,一邊跑過去抓住二楞不放,眼淚鼻涕唾沫往他身上抹了一遍又一遍。
正哭著,小彩娘和劉大全相跟著急急忙忙地趕了來,小彩轉身「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爹吔,娘哎!恁兒成了大坡地的人就飯吃的菜兒了,誰想掇打誰掇打。自從來了大坡地,咱大門兒不出,二門兒不邁,四處兒打聽打聽,咱是光鮮鮮的大門簾嚴嚴實實撐著,蚊子蠅子都飛不進來,沒想到二楞這自家兄弟,拿屎盆子往自家人頭上扣吔,這自家不和外人欺,今兒給二老磕個頭,趕明兒就再見不著兒了。」
石小彩一邊哭訴,一邊猛回過頭,一把抓下二楞耷拉著兩個耳朵的舊棉帽:「二楞你給俺聽清了,石小彩乾乾淨淨來到劉家的時候兒是一個人兒,今兒乾乾淨淨地離開劉家可是一對兒!老劉家家破人亡,都是因為你!等俺死了,你再給恁劉家交待交待,給你四兩棉花紡一紡(訪),——石家的閨女使的那個騎馬布兒,都得找個乾淨的地方兒扔!」說完就夾了包袱向外走,劉大全一跺腳,踩住二楞的破棉帽在上邊擰了兩擰,歪著頭罵道:「二楞!你個戳事骨朵,——唉!你個狗唚的貨!」
當天,劉大全找了本家的幾個能說會道的女人,給小彩母女說了一下午的好話,還看了小彩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