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十八章 你不打 他就不倒 文 / 張金良
瘦三比文昌大十一歲,眼看三十的年齡,卻找不到那個談婚論嫁的人,尤其是拾了小玉之後,就更沒有人願意還沒有走進他那個一窮二白的家就做了後娘,而每當瘦三看到弟弟的出息,就比他自己娶了媳婦還要高興,他夢想著白家將要出一個騎馬坐轎的人,他也將以此去回報姐姐慘白的臉和老爹那合不上的眼。——那是他犧牲自我托起弟弟永不枯揭的力量之源。
當文昌走上台去,向台下鞠了一躬又拿出一卷紙時,他感到自己無怨無悔經久不衰的付出終於有了回報,就像他蒸煎的灌腸,——把一粒粒的蕎麥篩好、撿淨,再曬乾,去了殼、磨成粉、攪成糊、加上鹽、燒上火、上了籠、蒸成坨,終於小心翼翼地割成薄片,一片片放入滾燙的驢油中,隨著「滋——滋」的爆響,撲鼻的香氣終於四溢開來。——老白家終於出了一個站在台上高高地對著台下講話的人!!——那是他瘦三多年不懈的努力終於捧出來的一個空前絕後的榮耀。從此以後,大坡地村就沒有誰不知道,那個離騎馬坐轎已不再遙遠的白文昌的哥哥,就是煎灌腸的瘦三!弟弟托起白家的榮耀,他瘦三就是那榮耀的根。他手裡的一塊塊灌腸,經了他不遺餘力的努力,變成了文昌肚裡的一個個字;他的一坨坨的灌腸,就是弟弟頭腦裡的一篇篇光輝燦爛的文章。
瘦三內心的驕傲象決堤的洪水一般川流不息洶湧澎湃,唯一使他感到愧疚的是弟弟的個頭。文昌虛歲十九,身上的肉不算太多骨架也很嫌不大,略略前伸的一對門牙總是一副笑逐顏開的樣子,略略彎曲的腿和永遠也走不快的步子,學堂裡是坐在最前的一個,排隊時是站到最後的一個。瘦三總以為弟弟沒長高是該吃飯的時候沒有叫弟弟吃好吃飽,就像一棵短缺了水肥的谷苗,隨著季節的到來,還未長高的棵子卻到了秀穗的時候,晃悠悠的不如人意。而他在那些捉襟見肘的日子裡,總是摀住了屁股又露出了脊樑,再大的努力,小灌腸鍋也完不成「肥大水勤不用問人」的不二使命。
文昌洪亮的口音和清晰的吐字,令在場的人深深地震動,最後的幾句話瘦三聽得真真切切:「毛,主席說,『人民靠我們去組織,中國的反動分子,靠我們組織起人民去把他打倒。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這也和掃地一樣,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鴿子嶺上的楊老歪就是一個有力的明證,人民發動起來時,他夾起尾巴就跑了。」
台下百姓就亂紛紛地議論:「毛,主席咋也說些咱莊稼主兒的話?不識字兒的也能聽懂耶。」「敢是文昌編的,人家那是真龍天子,能淨說些咱大坡地的話兒?沒看過戲聽那皇帝的聖旨?淨是些嗚哩哇啦的話,一句也聽不懂。」
安鄉長拿手拍著桌子叫大家安靜,文昌繼續說,「毛,主席又說,『在拿槍的敵人被消滅以後,不拿槍的敵人依然存在,他們必然地要和我們作拚死的鬥爭,我們決不可以輕視這些敵人。如果我們現在不是這樣地提出問題和認識問題,我們就要犯極大的錯誤』,王炳中砍傷民兵,就是活生生的教材!」魏老大拿手扯扯劉大全說:「毛,主席也認識王炳中?」大全就用胳膊肘戳戳老大:「好好兒聽吔,王炳中作拚死鬥爭,不能輕視,咱們不綁起來跟他鬥爭一下,就犯錯誤咧!」
王炳中越聽越咬牙切齒,他想不到許多年前給他伸手要大洋的那個小蹦豆兒,如今也會站在他跟前咄咄逼人!
文昌發言完畢以後,趙老拐第一個跳上台去,一對小眼睛比原先更加地明亮,精神似乎比所有人都振奮,聳著膀子握著雙拳說:「王炳中整治瘋了雷月琴,這就是文昌說的活生生的教材,王炳中就是反動東西,不打他就不倒,大家看大家看,戴個高帽子也不低頭……」
趙老拐激動有加地喊叫個不停。——當初,他趙家的一塊塊肥沃的良田,變戲法兒似地一塊又一塊都姓了王,那個變來變去的戲法兒,曾把他折磨得坐臥不寧生不如死,至今他真是慶幸人算不如天算!如今那一塊塊肥沃的良田,又變戲法兒似地一塊又一塊誰知道都姓了啥!不知道姓了啥還不算,還要麻繩一綁,拉到千人欺萬人唾的大台上鬥,哼呀呀呀!——要不是『共產』黨,有誰能整治得了不可一世的王炳中!落在王家花園裡的那個炸雷,就是天算他王炳中的開始的開始!他趙聚財才是大坡地命大、福大、造化大的大福大貴之人。
也許是趙老拐說雷月琴的話激怒了武小魁,他跳上台去就在王炳中的後腦勺上狠抽了幾巴掌,大高帽子也被打得豁二三片地掉到台下,王炳中向後扭了扭脖子,武小魁又掄圓了巴掌在他的臉上摑了幾掌:「俺叫你燒包!叫你滿臉橫肉蠻不講理!原先你咋打別人唻?這改天換地了,別人就咋打你!」
鬥爭大會後,王炳中的認識態度令安鄉長和工作組的同志很不滿意,大家討論了一個晚上,也沒有拿出個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