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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十八章 莊稼主兒的情懷 文 / 張金良

    豬是趙老拐家自喂的,安區長按市場價已付了錢,雖然趙老拐和安區長中間來來回回送過幾次,但周大中最後又給送了回去。

    大坡地農協的工作真正地令調查組不滿意,開始的幾天調查,農協的代表不是推脫有事就是乾脆不給見面,連農協主任劉大全也是千呼萬喚始出來,工作組反覆做工作,一個個仍然噤若寒蟬,吞吞吐吐地避重就輕,缺乏干革命的勁頭和熱情。

    蘇區長最後代表工作組和縣裡領導的意見跟安區長談了話:大坡地最要緊的工作,是迅速掀起土地革命的高潮,抓生產,保安全,支援前線,解放全中國。

    安區長作了深刻的自我批評和檢討後,首先找到劉大全談了個徹夜通宵。劉大全最大的顧慮是農協人心不齊,想吃肉又怕聞腥的主兒太多,走在革命前頭的人是打死狼都來吃肉,狼咬著了自家受疼。不排除個別人有反革命兩面派的可能。農協會上他只是提了提縣城那邊土地改革的做法,當天晚上就有人往家裡扔石頭,大門也給砸了個粉碎,剛喂百餘斤的豬也叫人給毒死了。最後劉大全戰戰兢兢地問:「俺兒子狗剩到底還敢不敢回來?」

    提到兒子,劉大全就傷心得不是一道眼淚,安區長聽了狗剩給人放牛摔死兩隻牛,一直跑在外面不敢回來的事後,結結實實地在劉大全的屁股上踹了一腳:「恁大一個屁憋屈在肚裡一直不放,也不怕憋死你!虧你還是農協主任,這點兒政策也不掌握,以後咋領導別人干革命鬧翻身?啥年代的事兒了,以後所有的土地和牲畜都是全體勞動人民的,馬上叫他回來參加革命運動!」

    劉狗剩回來後和父親劉大全抱在一起哭了個昏天黑地,昔日的放牛娃如今已是個二十多的大小伙子,個子比大全高了半頭,大全還想抱起兒子轉個圈圈兒,抱了兩次狗剩的腳都沒有離開地面,狗剩倒是把父親抱了起來,大全用手捶打著狗剩厚實的胸膛,咧著嘴嘻嘻地笑著眼裡就又坑了淚,大全拿襖袖子擦了一把,就出去了。

    當年狗剩從家裡跑出去後,東躲一天西藏一天,後來輾轉來到了六安南邊石縣的一個採石場,直到石縣那邊土地改革已搞得熱火朝天,連三歲的孩子也分了地後,才小心謹慎地托人往家裡捎了話。接到信兒後劉大全又喜又怕,喜的是狗剩還健健壯壯地活著,怕的是欠債還錢他賠不起人家的牛。

    大全一輩子家徒四壁,還不起的東西絕對不借,說出去的話向來算數。一輩子不管租種誰家的地,年景好的時候多留,年景差的時候少留,寧可自己餓肚皮也不欠別人一斤一兩。劉大全的為人,就如尚官道和夏官道中間鋪就的青石條,任憑風吹雨淋千踏萬踩,依舊永遠不變的顏色。

    狗剩不經意摔死的牛,是大全有生以來自覺虧欠別人的唯一不安與恥辱,就當時情形而言,如果卸了他一隻胳膊或一條腿去抵頂那條牛,他也會絕不含糊地送了去,但是在那個災荒年裡,二斗高梁換一個俊閨女的年頭,他一個髒兮兮的老漢,是隨時都可能倒斃於街頭荒野的爛命一條,他和兒子綁在一塊也抵不上一頭牛。無奈的劉大全叫兒子走了,他一直為那個非君子所為的決定耿耿於懷,為了牛和兒子而羞愧難當且疼痛不已。

    不長工夫兒劉大全就從外面回來了,他從武老栓那裡佘了三斤空心掛面,去周大中家要了一張毛,主席像和朱總司令像,從土坯牆上撕下了供奉的家堂,端端正正地把毛,主席像粘了上去。沖街門是一個雜草蒙著的土棚,平時放些農具和草簍之類,他把靠牆放的東西收拾之後,把朱總司令的像掛了上去,一副喜氣洋洋幸福無比的神態,像一個過年的孩子遇見了個闊親戚,又討了一大把壓歲錢。大全恭恭敬敬地在每個像前磕了三個頭,拉著兒子的手說:「要不是毛,主席,俺兒回不來咧,毛,主席比恁爹親吔!」說著說著就又撅著嘴哭了。

    劉狗剩幾乎成了土改運動的活教材:要想過上幸福的日子,不聽黨的話不行;窮苦人要想翻身過上幸福日子,不堅決徹底地革命就是死路一條。一些欠租交不起糧的、借錢還不了息的、外出逃荒的、在家餓死的、賣了兒女的、守了活寡的、挨打受氣的、當牛做馬的,所有和苦難關聯起來的人迅速地聚集在了一起,在安區長和工作組的親自指引下,狗剩就像那簇迎春花,紅艷艷地綻放之後引來了滿園春色。——大坡地頃刻間就要蒼山疊翠大地煥彩了。

    為了給即將到來的偉大革命打下堅實的組織基礎,農協會的代表進行了重新選舉,選舉前專門召開了全村大會,安區長認真地講解了代表的條件和資格審查事宜。要講完的時候,再一次把狗剩叫到台上,缺了三個指頭的手叉在腰間,另一隻手拉著狗剩的手高高地舉起:這就是活生生的喜兒,這就是我們看見的白毛女!會場下山花領著人群齊喊:「毛,主席萬歲!打倒惡霸地主!」

    選舉的會場比看絲絃戲還熱鬧,選票剛收了不到一半,台下就鬧嚷嚷地成了一鍋粥,原來多數人不識字,把選票都給畫亂了。魏老大率先走上台說:「一堆的橫道道兒和豎道道兒,寫下的名兒和人兒一點兒也沒有仿像的地兒,使勁記了大半天,等找到筆劃的時候兒就又忘了。」台下於是哄笑一片。還有人急於上茅房,去的時候還拿手捏著名字,怕畫錯了,揩屁股的時候挪亂了手指頭,交上去的票還得重新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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