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七章 革命同志 自由戀愛 文 / 張金良
區公所最後給了安排長和山花一個結論:革命同志,自由戀愛,移風易俗,新事新辦。蘇區長把安排長送上大車時說:「縣裡準備籌備大坡地鄉政府成立的事兒,農協的代表要再過一遍篩子,土改的步子要加快。」
大車過了窯頭村就追上了正垂頭喪氣往回走的李小賴幾個,趙老拐歪著屁股從車上向外探出半個身子,拿拐棍比劃著說:「兔羔兒聽著!誰的腳後跟兒也敢踩?在俺臉前翻跟斗兒,俺原地兒不動,等你十年也攆不上!」
周大中在他的小四合院中來回踱著步,心中瀰漫著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興奮和愉悅,後來安排長的事李小賴又告到了縣裡,山花雖然彆扭了一段時間,當再一次面對上級對安排長的調查時,她十分堅定而中肯地證明了安排長是一個作風正派、立場堅定的革命者,縣裡在調查的時候,同時發現了安排長高漲的革命熱情和紮實的工作作風,正式任命他為白口區公所的副區長,主抓窯頭村以西的革命工作。
安區長走馬上任後,在趙老拐的一手操辦下和山花正式結了婚。因為不是本地人,婚後暫時住在大中家。婚禮慶典隆重而簡約,兩個人都穿了一身土黃色的軍裝,胸前一人帶著一朵小紅花,給在場的親戚和大坡地的農協代表一干人等三鞠躬後,就算完成了革命夫妻的敬禮。
趙老拐給殺了一頭豬,大事小事都要彎下腰在大中耳朵邊嘟囔幾句,周大中對突然受到的抬舉幾乎有些招架不住。鄉親們也熱情,毛主,席和朱總司令的畫像大中就收了兩大摞,蘇區長也給送來了一床新棉被,絲絃劇團也從外地專門趕回來,唱了《小二姐做夢》以後又唱了《白毛女》,趙老拐又特地和劉大全說了說,為了避免扮演黃世仁的演員和在別處一樣再次挨打,化妝前就讓他給在場的全體觀眾鞠了三個躬。
在大坡地人看來,山花的婚事,是大坡地有史以來第一樁盛大的喜事。
安區長仍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時候,縣裡又來了調查組,主要原因是大坡地群眾反映安區長和地主富農勾勾搭搭排擠貧下中農,農協代表敢怒不敢言;利用土匪家屬報復革命群眾,搞新的白色恐怖;借婚事大操大辦搜刮民財白拿群眾東西。
和地主富農勾搭及土匪家屬的事主要指趙老拐,而地主和富農的首要條件是佔有多量土地、牲畜和農具,趙家的大量土地在日本投降之前就歸了別人。趙聚財屬殘疾人,不能參加生產勞動,魏老大本屬孤兒,在趙家常年吃、住,也參加相應的生產勞動,不存在巨額盤剝問題,老大今後自由決定去留。
張紅梅娘家為秀水村,母親為外婆抱養,現已去世,貧農,歷史清白。張紅梅的真實歷史,大坡地人傳說的只是一些捕風捉影的事,況且紅梅的母親陳鳳嬌,生前也是一個頗有心計的女人,因為和提著腦袋玩命的人生活慣了,自然也學了一套狡兔三窟的本領,陳鳳嬌隨楊老歪初到鴿子嶺的時候,就在秀水村看準了一位老實可靠的人家認了一位乾娘,她時不時去看乾娘一下,也帶些豐厚的物品,也住上一些時日,乾娘只知道閨女的婆家生活富足,卻沒有登過閨女家的門。
秀水村約三四十戶人家,零零散散地分住在三十多里之內的溝溝梁梁之間,這一戶和那一戶的聯絡方式,是找個高處兩隻手捲了喇叭形狀相互「喊坡」,如若沒有「喊破」,或許也有老死不相往來的事。紅梅往老拐家娶時,陳鳳嬌為了閨女日後過日子方便,就是讓紅梅從乾娘家上的轎。——調查組到來之前,趙老拐騎了頭毛驢,拿了十斤鹽和一卷洋布到秀水村去了一趟。
調查組的人翻山越嶺,歷盡辛苦才找到了那位白髮蒼蒼、老眼昏花、耳背舌拙的老太太。老太太終了此生,見到的人也沒有見到的樹多。她看到調查組的第一句話,問的是山外的小日本兒走了沒?,日本人的大炮,到底能不能從這個山頭隔著溝打到那個山頭上?
老太太光著脊背,一身黑黝黝鬆弛的皮肉像又一身經久耐用的衣裳,佝僂著腰卻能在山石上健步如飛。不管調查組詢問什麼,她永遠按照自己的思路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像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老神仙。老神仙燒起大火煮了一大鍋沒有半點油花的北瓜湯之後,調查組的每個人吃了一碗之後就都走了。
大操大辦的事則緣起婚禮那天,凡是給送了畫的人家,幾乎老老小小都吃了一碗安區長的豬肉菜。到後來,凡能拉下臉來的能動的人,也都人擠人、人挨人地舀了一碗,不少窮苦人家的孩子,在安區長的宴席上、在大人的指點下,終於分清了豬肉和羊肉的區別:羊肉全是紅肉,不香;豬肉是紅肉和白肉連在一起,香死人!不操心就會把舌頭墊進去一齊咽到肚子裡去。愚笨一點的小孩子把碗添個精光後也沒有弄明白:滿身淨是黑毛的豬,咋就能長出一身的白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