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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十四章 俺踢死你 文 / 張金良

    李小賴一直和巧巧有些分分合合的糾葛,第一次是在災荒年的時候因為麻糖。

    巧巧當時的價錢是一次一個麻糖,高粱桿外的土台上放著一個高粱箭(高粱箭:高粱穗子下邊那段光滑而細長的桿)編的小筐子,來的人將麻糖放到筐裡後,就可以到高粱桿的裡邊去。巧巧躺在裡邊,從高粱桿的縫隙裡可以看到放麻糖的動作。李小賴那天是第四個來送麻糖的人,包括他在內,巧巧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放麻糖的動作。小賴走後,巧巧因為肚子餓,爬起來要吃筐裡的麻糖時才發現少了一個,她恍恍惚惚看見李小賴順手牽走了她的麻糖。

    周巧巧氣急敗壞地找到小賴,小賴正瞇著眼躺在太陽下有氣無力地攢精神,巧巧低頭聞了聞小賴還帶著花籽油味的嘴,一腳踢在小賴的褲襠裡還大罵著:「大閨女擠弄出來的貨!二掌櫃好過了,大掌櫃還想好過,俺踢死你!」

    第二次是年景好些的時候,巧巧攢夠了米面開始要錢,每次五佰。小賴拿了一張一千元的票子(舊幣),巧巧找不開,李小賴把那張千元的票子對折撕開後給了巧巧一半,說:「萬一惱了,下回又踢俺,可就使不成了,那一半兒下回給。」巧巧就等著收另一半的下一回。

    不想小賴又混了個新相好的,巧巧等了好長時間也沒有收回那一半,手裡的一半也就頂了廢紙片。周巧巧這次沒有踢李小賴,她找到小賴爹,說:「恁小子往俺家尿了一泡尿,今兒俺也得往恁家尿上一泡。」說著說著就動手解褲子,小賴爹驚慌失措抱頭鼠竄而去。

    周巧巧一個人在家裡東翻西找,卻翻找不到一件值錢的東西,最後就把小賴爹煙袋上祖傳的玉石嘴給敲掉了,拿著玉石嘴看了看後,怒火沖天地又在褲襠裡擦了擦,拿到當鋪當掉後換了半斤鹽。

    最近小賴又給巧巧好上了,聽了劉大全說巧巧「再好的鞋也穿不好」的話,就英雄救美一般,吱吱喳喳地喊叫著到了劉大全跟前:「吔!——農協主任惡毒咒罵貧農團婦女破鞋!還!——還真稀罕!黨領導的隊伍裡可沒有你這號兒人,你混的俏老婆兒有鼻子有眼有窟窿兒,恁放大屁砸不了腳後跟,——瞪啥眼兒瞪!俺把二掌櫃打硬了你敢給咬掉?農協主任咋啦?俺就是雞蛋也要碰你碾碾滾子一身黃!」

    李小賴說最後一句的時候加了動作,低著頭弓著腰還往前蹦了兩蹦,蹦完後就轉身對後邊的幾個人喊道:「俺看見劉大全往家裡拿東西兒了,今兒黃夜東西兒就叫人往家偷光了,傻子才等明兒個分呢!」幾個人一齊吼喊著,四周的人群呼啦啦地就向谷場中間湧動。安排長這時正巧趕了回來,看到難以控制的人群,掏出槍向天上放了兩槍後大喊:「誰敢動手我崩了誰!」

    後谷場經過十多天的喧鬧後終於又恢復了原來的空曠和寂靜,除了留下幾塊燒酒罈子的碎片外,最後連那些扯碎的布條和折斷了的板凳腿也給人撿了去。王家中院後邊的那所大宅院,後來曾做了賣燒酒的鋪子用,農協主任劉大全看不慣貧農團裡的一些人,為了圖個眼不見心不煩,就把那個院子給了貧農團辦公用,成了貧農團的團部,和王炳中住的東院僅一房之隔。

    王炳中一下子彷彿蒼老了許多,三十多歲的年紀不僅長了白頭髮,而且似乎在一夜之間額頭上就起了三道深深的皺紋,還經常做錯事。有一次去茅房解手,解開褲帶後抖了兩抖褲腰就轉了回來,皺著眉頭問廷妮兒:「俺才剛剛兒想做啥唻?扭了個屁股就忘啦。」廷妮兒說:「忘了就忘了吧,到想起來的時候兒就想起來了。」

    吃飯的時候,炳中嫌身子衝著門口擋了亮光,就把板凳搬到了裡邊,回來端碗的時候卻忘了,又在原地一坐就跌了個仰面朝天,廷妮兒一邊拉一邊說:「兄弟喲,咱有地兒住,有飯吃,這是咋了呢?那些人受罪多了,憋屈極了,恰好兒在這兒找了個出氣的地兒,不在乎就啥也沒有了,你聽沒聽說過,餓急眼的兔子都能鳧水撈魚吃!再說了,那朝廷都還能叫人給攆出去了呢,咱又不是皇帝。」

    廷妮兒已是三十多近四十歲的年紀,中等偏上的個頭,略略有些發福,但仍然該粗的地方粗,該細的地方細,所有的頭髮都歸到腦後的纂子裡,看不見油光,卻也黑黝黝的整齊,一臉的平靜無憂亦無慮,手腕以下有些粗糙,手腕之上脖頸以下,細膩粉嫩如剛出鍋的脆豆腐。她能一隻手抱了丑妮去擔水,晃裡晃蕩的腰肢,無時無刻不在演示著一個少婦的健壯和風韻。家裡家外不僅收拾得乾淨,而且整理得有序,不僅像王炳中的大姐姐,更像是他的母親。

    王炳中吃完飯後,廷妮兒遞過來擦嘴的手巾:「咱也找個出氣的地兒,等會兒你到老爺的墳上看一看,把心裡的憋屈都說說,使勁兒喊一喊,出身透汗心就亮堂了。」

    王炳中提了廷妮兒準備好的紙錢來到了墳上,一種強烈的孤獨和遺棄之感,就前呼後擁著撲面而來了。

    挪墳時栽上的幾棵樹已有胳膊腕粗細,龜脊樑下馬鞍地中的那座墳塋,早已和周圍的黃土地溶為一片,父親那摔碎的碗和牛文英摸他後腦勺的手,無一不在他的心頭激越震盪著,一幕一幕彷彿就是昨天的往事,如今一股腦都叫這一抔黃土掩埋個淨盡。還有那個拉風箱的苗香香,老銀匠砸得火星四濺的鋼錘。那個辮子吊在屁股上的姑娘,那個三月天旱地裡拔地而起的「水蔥兒」,——從大山裡的磨盤溝來到大坡地,又從大坡地走進日本的炮樓子,連在一起之後,那個撲閃著流光大眼的閨女,也就匆匆忙忙地結束了自己鮮活的生命,匆匆忙忙地化作地下的永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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