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九章 雷月琴瘋了 文 / 張金良
林先生的兒子秀山已六歲了,拉著月琴的手左看看右瞧瞧,興致勃勃地看著這個「戲裡的人」,看了一會兒說:「姑姑真俊!」
林先生一直沒有吭聲,待小魁收拾走月琴的碗筷又坐下來後,林先生說:「音有幽度,始稱琴品。琴音本淡,非有心之人不能領略其奧妙。古人曰:彈琴不清,不如彈箏。——然聖人又云:小不忍則亂大謀。時下最要緊的是:瓜田不拾履,李下不正冠;是非之地莫伸手,手不摸紅,紅不沾手。——以後,凡事看得輕些,也就都過去了,沒有晴不了的天。」林先生說完後就出門走了,臨走的時候對小魁說:「記著俺的話。」
後半晌,月琴和小魁領了一個鼓板師傅和一個琴師來到石碾街北圪台兒上,吱吱扭扭的弦子拉響以後,小魁先唱了一段《李天保弔孝》:……叫你一聲姐,我比你大兩歲,叫你一聲妹,你是我的妻,叫你一聲妻唻——你是沒過門兒的大閨女……
小魁唱完後,月琴唱了段兒《金殿鍘子》;叫聲爹爹近前站,孩兒死無人行孝在堂前,爹爹你兩鬢如霜年高邁,母親病痛身體淒慘,替孩子分擔母親來照看,你二老相依為命苦度晚年,生離死別話難盡,想娘親盼兒歸兩眼望穿,娘呀娘,兒臨死咱母子難見一面……
兩個人唱得真動了感情,月琴沒有唱完就泣不成聲了,敲鼓板的師傅和琴師也被帶到了戲裡,一邊拉著敲打著,一邊哭了起來,趙老拐的妻子張紅梅說:「閨女呦!你這個唱法兒,要人命吔……」還未說完就嚎啕大哭起來。
天要黑的時候月琴回到了家,丑妮見她回來,歡歡喜喜地撲到了懷裡,月琴解開懷,孩子並沒有要吃奶的樣子,廷妮兒說:「孩子給餵飽了!」月琴把孩子抱在懷裡,眼裡不住地落淚。王炳中暈暈乎乎地回來後,說:「這事兒躲過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來!今兒咱再從說。」月琴放下孩子,一聲不吭地跟著他又來到了牛文英原來住的院子裡,走到七葉樹下的時候,王炳中猛一回身將月琴踢了一個跟頭,找了一條繩子就將她吊到了樹上。
月琴後晌在北圪台兒唱的時候他正在酒樓裡喝酒,壓抑了半晌的怒火和了一肚子的酒精,早就把他燒烤得焦躁難耐,他找了一根拴驢的韁繩,折了兩下後就在月琴的身上抽打起來,打了一會兒後,坐在地上氣喘吁吁地說:「俺看你這賤屁股還浪不浪,叫你還『中有太古聲』,這小嘴兒不硬了吧,那孩子到底是誰的種兒?小嘴兒平時不是崩巧?你也說說到底是驢騾兒還是馬騾兒?」似乎有些受不住的月琴「哎——喲」叫了一聲說:「王炳中,你再下手狠點兒,反正也不想活了,再叫一聲是大閨女養的。」
半夜以後,廷妮兒才叫滿倉踹開了門,把月琴從樹上卸下來後,她已手腳冰涼不能說話,王炳中在北房的床上睡得正沉。
直到第二天中午,月琴才慢慢地睜開眼,睜眼後就大叫了一聲:「王炳中,鑽到褲襠掰開恁娘比看看,閨女到底是誰的種!」說完後竟兩隻眼睛圓睜著,呆呆地看著房頂不說話了。到了後半晌,忽然坐了起來,四下瞅了一圈後,哈哈大笑著跑了出去,那「太古聲」沒等王炳中弄明白究竟怎麼回事,便永遠成了一個謎,——雷月琴瘋了。
令周大中沒有想到的是,趙老拐在他家上演了一出捉放曹!他後悔自己鬼使神差地去大街轉的那一圈,不然就不會碰見趙老拐,即使碰見趙老拐,他也不應該說那些不該說的話,即使說了,他也該向趙老拐問清楚辦這事的法子。
周家幾輩子的人做事向來小心謹慎循規蹈矩,萬事知根知底講究分寸,所作所為永遠像那鐘錶上的針,——再激越的蹦跳也不會跨出表盤半步。趙老拐做起事來,有時就像大山裡竄出的一條餓急眼的狼,只要遇見能吃到嘴裡的肉,不論規矩、不求技巧也沒有章法,——咬喉嚨、抓肚皮、啃屁股,鬥不過也要把對手弄個血淋淋;遇到強大的對手時又變作了黃鼠狼,在生命垂危的剎那,則會放出一個積蓄良久且奇臭無比的大臭屁,在對手被熏得暈頭轉向之時,歡天喜地地遁逃而去。
周大中深深地痛恨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趙老拐和那只放了臭屁的黃鼠狼一樣歡天喜地地走了,周家規規矩矩的小四合院裡的人,恐怕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誰能光光年年地去石碾街走一趟了。山花急得往起蹦了好幾蹦,流著淚問他:「你是不是俺爹?不想叫俺活,拿根繩子早早勒死算了!」一向溫順如羊的韓老等,也連連拍打著巴掌歎氣。
由於頭天晚上睡得遲,第二天早起,周大中還在睡夢中的時候趙老拐就敲開了門。大中一家子沒有好氣,見了老拐全都撅著嘴不說話,老拐仍然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笑嘻嘻地說:「這真是拐子屁股——斜門兒了吔,誰欠咱錢兒沒給咋的?也不說給弄壺兒燒酒喝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