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0一章 災荒年的真夫妻假兄妹 文 / 張金良
在這個災荒年裡,做空心掛面的武老栓做夢也沒有想到,二十斤掛面給他換回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兒子,而且進門就隨了他的姓,這個兒子就是唱絲絃的石小魁。
石小魁正式成為武家一員的那一天,武老栓把武姓的長輩都叫了來,嚴嚴實實的小土院裡埋了一口盛三擔水的大鍋,當鍋裡的水上下翻滾以後,武老栓一改往日的吝嗇和扣憋,滿懷了瀟灑和豪壯,喜不自勝地將二斤空心面高高地灑向鍋中。
灶下紅紅的柴火將一根根的細面變得稀軟如線後,武老栓將泡好的一瓢槐葉拋入鍋裡,又往鐵勺裡倒入半勺棉籽油,然後將勺子放到灶下的炭火上熏烤,棉籽油在勺子裡冒起一層黑黃的沫,隨著火的熏烤,咕嚕咕嚕地翻捲著的黃沫一點點地褪去,冒出了藍瑩瑩的煙,武老栓將小半碗蔥花倒進去,一股香生生的蔥香味就嗶嗶叭叭地尖叫著四散開來,他將勺子裡的油蔥花倒入鍋中,又是一陣嗶嗶叭叭的脆響。他拿鏟子鏟上土蓋住灶下的火,一大鍋飄著翠綠的槐葉和黃黑的油花的湯麵就好了。
武老栓關緊了小院的門兒,本家的老少爺兒們一個個熱氣騰騰汗水橫流之後,老栓舀起鍋裡最後一碗湯麵,「咕——咚」一聲喝下去小半碗後連連稱讚:「好喝好喝,真香真香!」
去年春天,磨盤溝的石小魁遇到了自稱兄妹的兩個河南人,一男一女苦瘦伶仃,像兩個剛從閻王殿裡逃出的餓鬼。河南女人喝了小魁一大碗菜湯稀飯後,在院裡的瓦盆裡洗了把臉,攏了攏頭,小魁仔細一看卻嚇了一跳,眼前竟活脫脫地站著一個月琴!小魁給兩個人拿出幾個硬邦邦的柿糠窩頭後,一路小跑著去小南溝把月琴爹找了來。
月琴爹看了以後更是納悶兒:這哪裡是月琴,簡直就是一個活脫脫年輕時的月琴娘!
月琴爹渾身顫抖不止,淚珠子撲撲簌簌地往下掉,抓住河南女人的兩隻手問:「閨女,多大了?恁娘做啥的?」或許是受了月琴爹情緒的感染,那女人抽出手,摀住臉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別問了,打小兒俺就記不起娘是啥模樣兒!」小
魁悄悄地問月琴爹要不要把月琴叫來,月琴爹說:「你糙包兒奶奶送旋具——淨操些狂心(糙包兒奶奶送旋具:家裡人去耩地,糙包兒奶奶認為做活的人忘了帶旋具,就給送了去,旋具是犁地才用的農具,比喻不懂的人亂操心),少弄那些屎攪尿尿攪屎的事兒!」
兩天後,河南的「哥哥」把「妹妹」說給了小魁,小魁給河南的哥哥背去了多半袋加了黃豆的玉米面炒麵,臨走的時候,月琴爹還給送來了半袋橡子面。
那個酷似月琴的女人有病,來到小魁家時就捂著小肚子滿頭大汗的在地上打滾,後來厲害的時候每天能犯兩三次病,下身淅淅瀝瀝幾乎沒有個乾淨的時候。或許是小魁戀了她酷似月琴的緣故,當年冬天,小魁除了兩間石板房外賣了所有能賣的東西,一路輾轉將女人送到開州的一家醫院,小魁至今都不知道究竟是啥病,只記得戴白帽的大鬍子大夫說:「再不來就要人命了。」
儘管由於缺錢的原因兩個人提前回了磨盤溝,河南女人卻日漸一日地好了起來,雖細看上去沒有月琴白淨,卻似乎比月琴更多了幾分嬌嫩和秀氣,臉色漸漸地紅潤起來。
當山崖上的迎春花變得一片蔥蘢碧綠之後,她河南的哥哥來了。
小魁在後山的溝子裡種完土豆,回來後看見河南的「哥哥」正在家裡抱著他的女人一邊哭一邊親,原來他們竟是一對夫妻!火冒三丈的石小魁真想一扁擔劈死那兩個河南的鳥男女,但那個酷似月琴的女人瑟縮著給他磕頭如栽蔥,他最終怒罵著收回了掄圓的扁擔。河南「哥哥」給留下一沓儲備券後,領著他的女人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石小魁懷著一半的留戀和一半的放心不下,在三道嶺攆上了兩個奔跑得筋疲力盡的男女。
那天剛好武老栓給秀水村的財主送空心掛面,在三道嶺上叫幾個年輕人截住了,武老栓懷抱著二十斤掛面死不鬆手,幾個年輕人拳打腳踢,把武老栓揍得齜牙咧嘴地亂叫喚。小魁唱戲出身,平日就練些功夫,沒幾下就打跑了幾個年輕人,把老栓懷裡的二十斤掛面給了心中的月琴。
兩個河南人走後,武老栓才恍然大悟似地躺在青石板上拍著雙手說:「哎喲——年輕人,俺的掛面沒叫人搶了去,倒叫你送了人情,你說這掛面是算你的還是算俺的?這這這,沒叫人搶走倒叫人給送走了,你你你,你這年輕人也是,這人荒馬亂的災荒年,傷心人多了,人家兩口子逃難礙你褲襠蛋疼了?哎呦——俺那點兒掛面這時候兒能換二畝好地吔,你拿啥還俺?……」
石小魁低著頭和老栓嘮了半天,他想來想去,決心離開那個令他傷心的磨盤溝,就對老栓說:「掛面俺真還不起,要不,俺給你當兒子算了。」
林先生吃了武老栓端來的一大瓢槐葉掛麵湯後,給老栓寫了一張端端正正的字據,石小魁和老栓都在上面鄭重地按上了指印,從此,大坡地又多了一條漢子,——那是武小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