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十一章 不動大刑 哪個肯招 文 / 張金良
自從月琴和王炳中去了娘家一趟,炳中便再也感受不到那海的呻吟和浪的呼喚了,月琴對他是來便來去便去,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樣的楊柳一般的小蠻腰,咋就忽然間消失了那應有的光華和風韻!
這天,月琴早早地便起了床,在外邊的屋裡點了油燈繡花,炳中喊叫幾聲,外邊也有一搭沒一搭地哼哼著。頭天炳中就把欠著的二十塊大洋拿了出來,見仍是不高興,就又加了十塊,月琴似乎並不十分領情,緩緩地接了,說:「咋,還給利錢?既然給,也就要了。」
炳中一個人躺著,像找不到茅房一樣渾身難受,自言自語地嘟囔:「白天游四方,黑夜熬油補褲襠。」和先前一樣,他說的許多話月琴好像聽不清或根本聽不見,或許也是湊了巧,月琴一把開了門來,明晃晃的天空伴了一股冷風便一齊湧了進來。王炳中望著月琴,只覺一股無名火突地便躥上腦門,喊道:「關上門兒過來!識弄不識敬的竄種。」月琴著實地嚇了一跳,怯怯生地站在裡間的門旁,兩行清淚便流了下一來,炳中一邊穿衣一邊說:「你說,恁家究竟背了俺啥傷(背了…傷:被…傷害或吃了…的虧),不括鉸括鉸(括鉸:剪切植物無用的枝杈),就長瘋了,整天價能的不行,耷拉個臉給誰看,誰欠你二斗高粱?見天兒的冷臉涼屁股,歪眼死窟窿,像個沒得夠錢的粉頭!——你那倆心眼兒當別人不知道?老以為天底下數你俊,圓滾滾的屁股蛋子,咋生不出個一兒半女來?」穿好衣服後,便到北屋坐著去了。
林先生來到學堂後,炳中便過去了,他把林先生拉到一邊,說:「那事兒咋樣兒了?」林先生說:「最近一遭兒看來有些活動,不過還沒有吐口兒。」炳中皺著眉頭來回走著,顯然有些急躁,說:「這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這一匹騾子,一摞響銀,五石小米兒,這,——這都翻倍,做事兒也不找個撬眼,這有錢能使鬼推磨,沒錢逼得猴兒上桿,——只要他是人,清楚了沒有?嫑整日價發癔症似的,——只要是人,就不怕他鋼嘴鐵牙,也不想想,他整日價忽煽個爐子,叮叮噹噹地敲來打去,為了啥?嗯?——這再說了,聖人不也是說關關睢鳩,在河之洲,嗯?——這君子好逑,這在河之洲,總要費點兒勁吧?就是俺,也不能俺家的大白梨摘上幾個硬塞給你:趕緊吃趕緊吃,不吃沒了!是不是這個理兒?這好逑就是好東西兒,好東西兒,它就得費勁兒。」好像是怕林先生聽不懂,轉過身來又指著南邊的棚子:「你看俺家的青花騾子,呱嗒呱嗒地拉梨扯耙,使起來蠻得勁兒,那是草料喂起來的!就是白給了那小戶人家兒,他還不一定養得起,那畜牲吃的多屙的多,甭說是人!這人,這好人材,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該大的地方兒大,該小的地方兒小的,也不多。俺給你說,——這老天爺造人,就跟人種蘿蔔一個樣兒,一塊地,秋天一刨,能有幾根兒不長毛毛腿的蘿蔔?碰上一個倆,就得趕緊搶。」炳中似乎有些激動,指了指林先生背後的那棵棗樹,說:「沒見這棗樹?那又紅又大的棗兒,你得趕緊搶,下手遲一點兒,就叫蟲兒給拱了,是不是?你一兩天就去磨盤溝一趟,嫑光來回磨鞋閒碰牙,要不,給小孩兒們歇一天!再跑一遭兒,這回利落點兒,嫑光弄那些西瓜皮擦屁股——哩哩啦啦不乾淨的事兒。」
林先生頻頻地點著頭,抬了頭向上看著那棵棗樹,光禿禿橫七豎八的枝叉張牙舞爪地伸向天空,瞇起眼來想想倒也是,當還是滿樹蔥蘢的時候,那最先紅了的大棗,幾日工夫兒便落在地上,撿起來嘗嘗,除了裡邊兒有個小蟲之外還是真甜。再看炳中的時候,已背了手向大門走去,只聽著一邊走還一邊嘟囔:「也沒見過那縣太爺審犯人?不動大刑,哪個肯招!」
林先生坐著滿倉的大車,和妻子石氏一起又去了趟磨盤溝,這一趟他辦了好幾件事,石氏家的房屋合給了石小魁,再也不用發愁下雨下雪的沒個人照看;苗家哥嫂又加要了五十斤棉花,十塊銀元的上轎禮,十塊銀元的下轎禮,迎親的食籮多了二十斤肉。林先生按照炳中的意思一一爽快答應,下一步便是過小帖(訂婚時的帖子)。
林先生夫妻坐在滿倉的大車上,一路上喜氣洋洋,過了三道嶺的時候,林先生問石氏:「咋樣兒?」石氏伸出兩隻手,重新扭了扭戴在頭上的黑緞子的扁圓帽,將盤坐著的兩隻腿伸出一隻來,敲打一陣子後又盤了回去,抬起頭四下看了看,又低回頭去重新看著搭在腿上的兩隻手,淡淡地說:「唉,嚇死人了,苗銀匠,俺約摸著再不用幹活兒了,一輩子吃喝不愁了吔,兩匹騾子,——唉,嚇死了,咱那時侯兒,不值一頭小毛驢兒呢!」說完便抿了嘴兒,望著林先生哧哧地笑。
前邊趕車的滿倉聽後也笑得一顛一顛的,他一邊吆喝著青花騾子,一邊說:「聽俺嫂子說的,東西兒可不一樣呢,人家要的是那根兒不長毛毛腿的淨光淨的蘿蔔。一塊地長不了幾個。」石氏一扭臉,不高興地說:「不長毛毛腿?還淨光淨的蘿蔔?吃下去還不是一個味兒?——也說不定,叫蛆早給拱了呢!嗯——滿倉?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