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九章 小心我家男人把你的腿 文 / 張金良
第二天大早,老大照常擔滿了趙家的水缸,清掃了院子,並故意把東西弄出好大的聲音。世喜揉著眼出來後,老大只說了一句話:「找人寫個文書。」
文書是林先生寫的,二畝地本來還有裹腳垴時種時不種的一畝坡地,世喜卻讓寫成了總共良田二畝,明年五月清茬交割。但老大的好心情似乎一點沒有受到影響。回去以後,將那地契一會兒放在這裡,一會兒又放到那裡,——開始覺著萬分安穩,一會兒便又覺著不太妥當。最後找了個很早就拾來的一個炮彈殼,連那黃絹一塊放了進去,砍了個桐木橛塞住口,放到房頂上的檁條下,那個高高在上的地方不怕鼠咬,裝在炮彈殼裡又不怕屋漏。放好之後,他把頭鑽進那條分不清裡外也看不清顏色的破棉被中,拼盡全身力氣大吼了幾聲,聲音像哭又像笑,趙世喜在外邊給楊旗旗說:「魏老大夢夢兒娶了個媳婦兒,一高興就精神錯亂了。」
這一夜,魏老大睡了一個從來沒有過的神仙一般的香甜覺。
第二天一早,魏老大套了那匹黑馬,拉了世喜,一路奔鴿子嶺方向而去。
自從經了靜巒寺那件事之後,趙世喜就添了頭暈目眩加心慌的毛病,拉屎的次數也格外多,而且膽子越來越小,聽到稍大一點兒的動靜就要心跳半天。
去鴿子嶺去的路上,走上個三五里的路程,趙世喜總要叫老大把車停下來,找個堰邊歇一會兒後再蹲上一會兒,而且附近還要有人,不然,就算旁邊飛起一隻麻雀也會使他心慌不止,老大一路上很是不耐煩:「你屙屎一個人慢慢兒屙吧,俺又替你使不上勁兒。」世喜便有些著急:「二畝地咧,代價不小!——不過一泡屎,又臭不死你!」
大黑馬來來回回搖動著肥大的屁股,堅實有力的大蹄子踏碎了一路的冰雪,凜冽的寒風中,魏老大似乎感覺不到那刺骨的寒冷,他頭上戴了一頂撿來的破氈帽,而且歡愉無比地抄了手,想叫想唱也想吼喊,卻找不到那個最痛快淋漓的表達,他真後悔來之前沒有到娘的墳頭上大哭一場。他想,要是早有這二畝坡地,娘是萬不會死去的。一會兒,炮彈殼裡的那件東西似乎又在眼前閃來閃去,他也就奇怪,咋白紙上寫上幾行黑字後,趙家的那二畝地就姓了魏?早知有今天,就該往佛祖前的缽盂裡多放幾張鈔票。他最終制定下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雄偉計劃:明年收了以後,把屬於自己的糧食,往寺裡結結實實地給送上小半袋。
趙世喜望著冰冷的原野和光禿禿的山巒,第一次感到自己是世界上第一個孤苦伶仃的人,樹梢在寒風中打著的忽哨兒,一聲接一聲地撞擊著他那驚悸不堪的心。
就是在平時,魏老大也和他說不了幾句話,更何況老大又暗揣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驚喜,就只顧著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裡邊翻看著那些突如其來的歡樂,哪裡還有心思理他?世喜幾次跟他說話,竟就沒有聽到,他用腳蹬蹬坐在車轅上的老大,說:「喂!——喂!該不是中邪了吧你。」老大猛地一驚,回了頭笑著,過了一會兒,又扭過了頭,問:「東家想問你個事兒。」世喜正巴不得一路上有個人給說句話,連忙說:「說,叫俺聽聽。」「打兔子那天你哼哼的那個曲兒還真好聽,到底從哪兒學來的?」
世喜馬上一臉的惱怒,他真想一腳把老大從車轅上踹下去,聚了幾回勁,最終也沒有踢出那雙憤怒的腳,一會兒就覺得胸口有點堵,心臟彷彿要從胸膛裡跳出來一般,稍稍穩定一些之後,說:「老大,你想不想學?想學就教你,可就憑你那二畝地,——恐怕學不成!」一番咬牙切齒之後,他的眼裡就坑了淚水,隨後便扯開嗓子唱了起來:「我們家的門子哥哥你不能串,小心我家男人把你的腿打斷,咚不隆咚一咚鏘,鏘鏘鏘!打斷!打斷!打斷!……」世喜吼了一通後,胸口竟覺暢快起來,索性就這樣一路吼開了。
自磨盤溝向北便是當地人說的棋盤山,過了大埝溝一路上行,就到了鴿子嶺下。行至半山腰的時候,兩邊的地堰上一邊跳下了一個人,兩桿長槍對了車上的兩個人,聽說是大坡地村來送貨的,便給世喜和老大蒙了眼,左轉右拐地到了嶺上。
趙世喜一直就在胡思亂想著,叫兩個人拿槍頂住了腦門後,心裡就一直揣摩著楊老歪的模樣。當他走進一個寬大的房屋的時候,兩個男人和兩個女人正在打牌,衝門坐著一個五大三粗的胖子,紅黑的胸膛,兩顆不大不小的虎牙,一幅笑瞇瞇的樣子。挎長槍的那個人跟胖子附耳說了幾句後,胖子仍笑瞇瞇地一邊搓了牌,一邊端詳了世喜一陣子,擺擺,跟她說跟她說。」
世喜跟了那個挎長槍的,穿過一片樹林,在一排小石房前停下,挎長槍的進去不時間不長,便招!」世喜一步步地過去,陳鳳嬌就從裡邊走了出來,說了句:「來吧。」似乎不是要討債,倒是要招呼客人。世喜忐忑不安地坐下,見鳳嬌不開口,便急急地問:「俺小子呢?」鳳嬌並不說話,向林子一頭努努嘴,世喜抬頭望去,聚財正擔了一擔水,後面跟著歡蹦亂跳的紅梅,——他的整個身子便像被塞進了冰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