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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八章 咱有了良田二畝 文 / 張金良

    陳鳳嬌最後給開出來的那個兩清的單子,就像是誰在一根一根地在掰扯他的肋骨。他靜靜地聽著,頭腦嗡嗡地響著,似乎已聽見肚子中一根根肋條折斷的卡卡聲,要不是受不住疼,他真想把褲襠裡的那個惹禍的東西一把揪了去!——陳鳳嬌索要大洋二千,谷子和小麥各三千斤,布三百丈、馬三匹,騾三匹,限期一月,鴿子嶺上交割。在世喜千恩萬謝之後,她帶走了聚財。

    趙世喜在老大的土炕上一會兒站起一會兒又躺下,身上的每個關節幾乎都疼痛難忍,白日裡發生的事,回想起來正像做夢一般,他真的希望那是一個夢,從懷中掏出紅梅娘開的單子看了又看,白紙黑字寫得一清二楚,他又忽然想起了那些勾引他墜入無底深淵的酸曲兒,渾身便抽筋一般地哆嗦起來,哆嗦一陣之後,就感覺整個身子象雞毛一樣地向空中飛,頭頂上的梁、檁和木椽一齊晃晃蕩蕩地飄搖起來。他十萬分地痛恨自己,只記得「二茬韭菜紅根根,妹妹襲人惹親親」,卻忘記了還有「我們家門子哥哥你不能串,你小心我男人把你的腿打斷」,他攥起拳頭捶打著自己的胸膛,感到腹腔裡全是和外邊一樣的漫天大雪,整個肚囊之中,比那嗖嗖刮著的北風還涼。

    趙世喜直到女人拿了刀子來才勉強起了床,楊旗旗將一把三稜的軍刺對準了自己的胸膛,對世喜說:「家裡到底出啥事兒了?聚財好幾天不見人影兒,你要再不給俺個交待,俺死給你看!」

    世喜出了門,滿街的大雪正在溶化,掛在樹枝上、房簷邊的雪塊和冰凌,不時地啪噠啪噠落下,再匯入汩汩流動的泥水裡。他既為那個龐大的賬單犯愁,又惦記聚財,那個瘋女人會不會在那漫天的冰雪中滑入深溝去?那樣就一了百了,只是可惜了兒子一條性命;倘若那女人上了鴿子嶺,或就住在附近的什麼地方,那賬單牽連的將不是兒子一條性命。

    不知不覺,竟慢慢地踱到靜巒寺這邊來,他此時真的在想,一定有個什麼東西在暗地裡牽弄著他,要不,怎麼會又癔癔症怔怔地來到這裡!當一轉身的時候,索性又扭了回去,大踏步地奔靜巒寺去了。

    趙世喜從靜巒寺回來後,緊張的心一直撲通撲通在跳,他在大殿裡以從未有過的虔誠和恭敬,在佛祖前磕了三個響頭,每一次碰過之後腦袋便嗡嗡作響。靜心師父給他的黃絹一直令他混沌不已,究竟是靜心師父的手誤還是天意?趙世喜反覆琢磨著黃絹上「唯魏求趙」那四個字。「趙」自然指的是他自己,而那個救趙的「魏」究竟在哪裡?大坡地姓魏的就只有一個魏老大,魏老大除了大屁還能有什麼?他的大屁就是頂了槍使,連肚裡的腸子也屙出來又能打倒幾個?

    時下的趙世喜就像在漩渦裡打撲騰,手裡攥著的也只有那塊黃絹和魏老大了,令他想不通的是,魏老大真的能成為趙家的救星?

    從寺上回來快入家門的時候,他終於定下心來,賬單上的那些東西,他就是擠出痔瘡也弄不夠,先把能使的法子全使了,實在差個星星點點,讓魏老大把兒子替換回來,——好歹日後楊老歪把老大的票兒撕了,這事也就結了。

    以後的日子,趙世喜便開始了賣地賣鋪子,可那些東西真要賣的時候,反倒沒有了主顧,一來多數人家拿不起那麼多的銀子,二來趙家賣的東西敢買的人也不多。

    世喜找到炳中和維貴,那父子兩個商量一番,卻只要趙家的店舖和鄰近一點的好地,而且價錢壓得很低。趙世喜急得團團亂轉,在來回幾個說合之後,最終跺著腳說:「這身子都掉到井裡了,還在乎掛扯的耳朵?」最後除了石碾街東頭的那間洋貨鋪外,鋪子幾乎全部賣與了趙家。將要譽寫契約的時候,炳中家卻拿了一千五百個大洋,尚欠的伍佰,維貴拿出一隻宋代鈞窯的青瓷蓮花碗來,說至少值五佰兩銀子。世喜拿去了當鋪,掌櫃看了又看說:「是個好東西,果真要賣,——恐怕不只五百兩銀子,可惜,——俺手頭錢緊,拿不出恁多,您收好。」

    世喜按了賬單上的東西準備,最後只差三匹馬和五佰大洋,於是便找到了魏老大。

    魏老大聽說讓他上鴿子嶺,沒等世喜說完就一下子站了起來,一雙手搖得像要把世喜推出門外:「啥事兒都成,這事兒不能,俺靠氣力兒吃飯,實在不行俺捲鋪蓋走人。」世喜急急地說:「還沒聽了,急啥?又不是要你送死,你又不是沒見那天的事兒,他們跟俺有些瓜葛,乾濕又不礙你,聚財到那兒,他們主要是怕欠的賬不還,催俺快點兒準備,咱還缺那點兒東西?只是咱家前段壓的貨太多,這不,十分的東西俺準備了九分,只差一點兒,再說,你四外打聽打聽,俺姓趙的欠過誰家的賬?你就是一團兒去那兒走走,要行,就一團兒回來,要不行,俺就先回來再準備準備,隨後你就回來。他楊老歪為了要錢兒,也不為了要命,再說了,俺也不白使你,這的,去一遭,從東灣給你一畝地,裹腳垴那一畝也給你,二畝地,你勞力又好,又能受,三二年就翻身了,有了地,娶個媳婦兒,也算有個一輩子了。行是不行,嗯?——明兒早給個話兒。」臨走又加了一句:「不行俺找別人,那可是二畝地,天上掉下來的餡兒餅,想好了。」

    趙世喜走後,魏老大躺在炕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半夜的時候他又翻出了靜巒寺求得的那塊黃絹,心裡想著:獨釣寒江雪是不是說,天降大雪俺魏大就要翻身了?雖然趙世喜說的話多數時候不敢想念,但「有了二畝地也算有了一輩子」的話卻是顛撲不破的。他忽然好像看到了二畝地上長著的谷苗,忽湧忽湧地在他的眼前連成一片,一會兒那谷苗便成了一個個彎著頭的金黃的谷穗,割完谷子後他便耪茬,摟出那些雜草,吆喝了牲口將那地犁得鬆軟而平整,勻撒撒地耩上小麥,幾日的工夫兒便又綠茵茵的一片,最後在新年的炮仗聲中,坐在另置下的房屋中,一個和李小桃一般好看秀氣的女人,抱了他們的孩子,他擔了清洌洌的水,倒入自己家的水缸,然後找到世喜,像王炳中一樣戳指著他的頭:「俺褲襠裡的東西長毛兒了,黑森森的,借給你使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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