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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四十一章 化得開的銀子砸不壞 文 / 張金良

    閨女拉著風箱,突突的火苗隨著手中風箱桿的拉動一竄一竄。當她看到那個滿臉胡茬子的男人老在看她的時候,便低下了頭。可能是因為不好意思,一扭一扭的身子像柳枝上落上去一隻鳥。

    紅鬃馬灰灰地叫著,兩隻前蹄交替著咚咚地刨著地,王炳中此時好像有一種無可名狀的愉快,自每個毛孔中汩汩不停地向四外迸射,整個胸膛和那只燒紅的火爐一樣熱烈而滾燙。那根青油油的「水蔥兒」使他亂了方寸,他甚至比看到那頭野豬時還要狂亂,迷惘得使他記不清是春天蘊育了萬物,還是「水蔥兒」給了春天以生機。

    老銀匠似乎看到了那個手捏鋼叉騎在馬上的絡腮鬍子,「水蔥兒」微微地側歪了頭,似笑非笑地一直看著那火,一隻手侉噠侉噠地推拉著風箱桿,身子也隨著手的拉動微微地搖晃,爐中的火苗隨著侉噠侉噠的聲響一股股地向上竄升。

    老銀匠突然拿起敲打銀飾的錘子,連連地敲擊著火爐的鐵蓋子,鐵蓋子光光當當地悶響著,一股股的火花隨著上竄的火苗四散飛騰開來。

    銀匠乜斜一眼王炳中,手中的錘子當地一下又落向鐵蓋,那個鐵蓋子在空中翻了一個跟斗後,哈哈大笑著一般肚皮就朝了天。炳中微微一笑,兩腿用力一夾便騎馬去了。

    磨盤溝向西南走五六里的山路就到了小南溝,村子不大,半山腰上稀稀落落的十幾戶人家。炳中算這趟總共來過三次。月琴娘家就在山坡的最上頭的大石崖下。車最多能走到半坡,月琴尋個地方將車卸了,炳中讓大紅馬馱了兩袋糧食,跟在提了兩個包裹的月琴後面到了家。

    家裡共有五間紅石條壘起來的小平房,房頂上鋪著一塊壓著一塊的大紅石板,中間高兩邊低,和瓦房脊一般。五間房屋座北朝南,中間有一道隔牆,一邊三間一邊兩間,石頭壘起的半截院牆,蹺一下腿就可跨入院內。

    月琴進得院後喊了兩聲並無人應,來到父親睡覺的屋子,一股潮濕帶著汗腥的臭味兒便撲鼻而來,油光黑亮的被子捲了一團兒,似乎做了枕頭用。炕上鋪著的葦席黑黃黑黃地泛著幽暗的光,蓆子也只剩下半邊,鋪在下面的谷草張牙舞爪地四處湧了出來。炕頭上破草帽扣著的瓦盆裡似乎有些響動,月琴掀起草帽,蹭地一下,兩隻老鼠便竄了出來,吱吱地叫著,眨眼便看不見蹤影。

    月琴又到東北角做飯的屋子轉了一圈,房頂上隱隱透著一線藍天,上過油漆一般烏黑的梁檁,滿屋子的煙熏氣味,摸一摸燒柴的灶火,涼陰陰的沒有一絲暖意,掀開鍋蓋,鍋邊一層乾巴巴的米粒,鍋底有一碗多剩飯,上邊飄著一層黑黃的毛。

    斜對面山上的那戶人家,好像看到家裡來了人,一個人站在崖邊,雙手捧著嘴使勁地喊著,那聲音乘風越澗而來,碰到這邊的山壁上又撞了回去,乒乓球似地又彈了回來,山坳裡就傳來一聲接一聲顫悠悠的回聲,——那叫喊山。

    沒有喊過山的人,不僅不會喊,而且聽起來也費勁。月琴仔細聽了,原來是說她爹去磨盤溝三天了,說好今日回來,有啥急事就去找找,沒有急事就在家等等,黃夜到他家吃飯,北瓜稀飯地皮菜,有蒸好的餅子摻了一半兒的橡子面。

    月琴也站在院牆邊沖那邊喊了,忽悠悠的回聲從這山傳到那山,好像有好幾個月琴。炳中坐在院中的石頭上嘻嘻地笑著:「怪不得唱戲,見天兒的喊山,咋有吊不好的嗓子!」

    滿倉騎著大紅馬將月琴父親馱回來已是雞子上架的時候。月琴已將屋裡院外打掃了個乾乾淨淨,王炳中搬了塊石頭坐在那裡燒火,煮著米粥蒸著窩頭的大鍋騰騰地翻捲著雲霧一般的熱氣。月琴爹坐在院裡的石頭上,笑眼瞇瞇地看看這屋又看看那屋,時不時地用樹皮一般的大手抹一下鼻頭,然後再把抹下來的鼻涕涎水槓在屁股下面的石頭上。

    當西山巔抹去留在三道嶺上的最後一片夕陽,石崖上邊的山坡上忽然傳來一連串嘟咕嘟咕的鳥叫聲,炳中問岳父:「山上啥鳥在叫,不像野雞。」月琴爹說:「是石雞子,今年俺上去看過,好幾窩兒呢,俺找到一窩兒,往跟前一走,比兔子跑得還快!人攆不上,過幾天就又回來了。你聽,都說石雞子叫象『領上俺吧——哥哥』,像不像?」月琴爹說話的時候孩子一般的歡快。

    自從看到閨女、女婿的第一眼起,他佝僂著的腰似乎挺直了許多,每句話裡都帶著一股顫悠悠的興奮。正說著話,滿倉從外邊扛了一大捆乾柴回來,扔到院子裡後,一邊拍打著沾在身上的干樹葉,一邊說:「哎——吔,真是,滿山是柴,出門兒就拾掇了一大捆,真是個好地界兒,不愁燒火、取暖,真是個好地界兒!——就是人少憋屈得慌。」

    炳中和月琴睡在她爹睡的土炕上,滿倉和月琴爹在東北房的地下鋪了谷草,就當鋪睡下了。土炕很小,炳中整晚上蜷曲著腿,月琴翻來覆去的一會兒眼淚汪汪,一會兒唉聲歎氣。炳中自閉上眼的第一刻起,磨盤溝的那根嫩「水蔥兒」便在眼前活靈活現地跳躍起來,那個帶著幾分俏皮的紅臉蛋兒,很長很長的眼睫毛,齊腰的大辮子,繫在辮梢的紅綢子紅彤彤的像一團火!

    如果月琴是春光裡一朵迎風怒放的花,是那種觸手可及、秀色可餐一般的嬌艷,那麼,「水蔥兒」就是綠葉下一顆長滿絨毛的青澀山果,她飽含著自然天成又穿心透骨的一段風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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