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章 三月天的嫩水蔥兒 文 / 張金良
小孩子的屁股都像像剛出鍋的豆腐,經不得打,月琴自以為沒有使啥大勁兒,早來卻一個屁股蛋子上起了一個紅紅的巴掌印。文英一看便氣不打一處來,就氣沖沖地來到西屋。
月琴見早來哭著走了,也連忙穿上衣服,扣子還沒繫好,文英的手指就幾乎點到了她的鼻子尖上:「俺說你,——整天浪得出水兒,天生哄漢子妖精!自己不學個好不算,還教調孩子不學好,連恁大個孩子也眼饞?也不知道個丑臊,平日總是捏著個鼻子不吭聲兒,竟蹬鼻子上臉了!」正說著,炳中從外邊回來了,剛剛勸說兩句,叫小些聲,看驚動了西院不好看,文英便拉了早來過來,掀開屁股讓炳中看,說:「這下手也忒毒了,親娘還活著呢,——就是死了,也不定就能輪著你管教!」炳中一看早來屁股上暴起的五個指印,不由分說就猛地掄過一巴掌:「啥東西兒你是!想打死他?吃飽了撐的沒繭兒干?自己修了個騍騾子屁股,咋就下不去別人?!」說完便和文英領著早來往北屋去了。
月琴哭了整整一夜,要不是惦記爹,上吊死了的心都有。
也許是湊巧,第二天早來便渾身燒了起來,文英又吵又嚷嚷地鬧了一天。早來好些後,文英便回了娘家。
一日,月琴和廷妮兒坐著說話,廷妮兒說有一天看見門口的上馬石旁坐著一個破破爛爛的老頭兒,羅鍋著腰,問啥也不說,好像還是個瘋癲手兒,大拇指上多了一個指頭,在門口坐了半天,後來就走了。月琴忙問六個指頭的是哪只手,廷妮兒說是左手。月琴便跑進屋裡大哭起來,原來門口坐著的老頭兒是她爹,——或許是聽到了家中的吵嚷,不願意進門,或許是有別的什麼事不敢進門。月琴越想越傷心,在床上躺了兩天哭了兩天。
炳中後來也知道了早來挨打的原因,前前後後地哄了幾天,月琴卻不依不饒:「想做啥?那個能生能下的驢屁股、馬屁股走了,找騍騾子屁股來了?用著了拿來高興,用不著了大巴掌煽,地主老財都這嘴臉?恁狠的手,到小南溝連俺爹一齊兒拾掇了算了!」一邊說,一邊拿頭往炳中的懷裡撞,炳中呵呵笑著一直往後退。月琴忽然又想起了不敢進門的爹,拿起頭便又往牆上撞:「爹吔——不活了,你就當白養閨女咧……」炳中一把摟住,又哄了半天,月琴仍不依不饒。
最後廷妮兒叫來維貴才給圓了場:老婆,啥能耐,親家來了不進門,街坊鄰家知道了說啥?大理不通!趕明兒裝幾布袋糧食,一塊兒給送過去!」
王炳中騎著那匹紅鬃馬呱嗒呱嗒地在前面走,要上三道嶺的時候,回身對滿倉說:「跟緊些,林子深了,看看套股兒車閘。」滿倉便停下來細細地檢查一遍,吆喝著青花騾子緊緊跟在炳中身後,炳中緊握了那柄鋼叉,像一個出征的勇士。
只過得去一輛大車的山路忽左忽右地盤旋,開始上坡後,青花騾就不再來回晃動那個粗大的尾巴,大蹄子敲打著坑坑窪窪的山路,清脆而響亮,漫山的柿樹,葉子正自上而下由黃變紅,蜿蜒無盡的山樑上,好像穿了件褪了色的衣裳,灰濛濛的一片暗綠,似乎又完成了一個宿命的輪迴。
當他們終於爬上三道嶺最高處的時候,磨盤溝村那一片低低矮矮的房屋便一清二楚地映入眼簾,彎彎曲曲的山路像一只蚯蚓,曲曲折折地和小村相連。山裡氣溫低種得早,山腳下溝壑中,一塊一塊的田地透著一片片新綠,池水般蕩漾的麥苗,在秋風中搖曳著來年的希望。
三個人在坡尖上歇下。炳中正在四處觀看,去方便的月琴突然慌慌張張地提著褲子從樹木中跑了回來:「快點兒!快點兒!好像有個東西兒。」炳中順手望去,一頭野豬小步跑著從林裡奔了過來,他趕緊抓起靠在一旁的鋼叉,拉開馬步準備開戰。
野豬灰褐色的皮毛,脊背上乍著一根根的硬鬃,嘴裡伸出兩根堅硬的獠牙,它看見炳中拿了武器,便猛地一停。炳中喊:「滿倉,領月琴朝後躲躲!」一邊喊一邊又回了回手,重新調整了捏叉的姿勢。
野豬四下瞅瞅,突然加速奔跑,箭一般地向炳中竄來,他握緊鋼叉對準野豬一刺,那豬竟跳了起來,肚皮擦著叉尖跳了起來,他急忙轉身,那匹紅鬃馬好像受了驚嚇,來回掉著屁股尥起了蹶子。野豬閃過一刺之後,轉過身又撲了過來,大紅馬尥著蹶子一蹦好高,揚起的蹄子正好踢到了竄過來的野豬的拱嘴上,卡叭一聲,竟踢掉了一隻獠牙。野豬撲通一聲落在地上後竟原地轉起圈來。炳中握緊鋼叉,照著野豬的脖頸拚盡全力插了進去,受到猛烈一擊的野豬一翻身,竟把他甩到一邊趴在地上,他迅速地爬起來之後,野豬拖著鋼叉又跑出去二十多丈遠,叫了幾聲後,就渾身哆嗦起來,再哼哼幾聲便倒地不動了。王炳中回頭看看月琴,正哆哆嗦嗦地站在路邊的地堰上,滿倉手裡抱著一塊大石頭,靠在地堰上不動彈。
三個人定下神來後,也不敢久留,匆匆忙忙地把那頭豬抬上了車,將那匹紅鬃馬拴在車後邊,三人坐在車上,滿倉拉緊了車閘,吱吱吜吜地下了三道嶺。
下了嶺來,大約十多里的路便到了磨盤溝。磨盤溝四面環山,余出中間的低窪地帶很像一個大磨盤。磨盤溝裡有大小三十多個村莊,磨盤溝村最大,正座落在磨盤的中央。村外四通八達的羊腸山道,條條與村子相連。
進了村後就有許多人圍了車看,就像在觀看打虎的武二郎。也難怪,野豬平時不僅凶狠異常,而且行動如風,彈跳能力極好,性急之時能跳丈餘高,五六個手執利器的青壯勞力,也不一定打得過一頭野豬。聽到大家的交口讚賞,炳中便跳下大車,重新拿起那柄三股鋼叉握在手中,騎上大紅馬,氣昂昂地從街中穿過,渾身透射出一種威武的豪邁之氣,——那柄帶血的鋼叉就是他最雄壯的見證。
也許是天意,亦或是巧合,快出村的時候,王炳中的馬在路邊圪台兒上一小涼棚前停了下來。那是一個銀飾鋪,涼棚下支著風箱和小火爐,大紅馬灰灰地叫著不肯前行,拉風箱的閨女回過頭來,好奇地看著這個身騎大馬手握鋼叉的人。炳中細細地看那姑娘,粉嘟嘟的臉蛋兒,葡萄一般的大眼,不胖不瘦的身段,就像三月天旱地裡拔地而起的一棵嫩「水蔥兒」,——春意盎然又生機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