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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十章 地主老財和他的旗旗 文 / 張金良

    老大抽了兩袋煙,東昇的太陽已將那夜合樹照得燦爛一片,趙世喜背了兩包的東西上了車,李小桃在後邊攙扶著楊旗旗。那個病歪歪的女人,一邊走一邊拿著手絹捂著嘴不住地咳嗽,嘴裡還不住地嘟囔,終於等那咳嗽停止,才聽清是嫌車上沒有鋪點坐的東西,小桃便轉身去拿,那女人仍不住地嘟囔:「淨是些吃材,就像小狗兒撥磨,撥撥轉轉,不撥不轉!」

    她說的小狗撥磨是窮人家的小孩子自製的一種玩具,用紅膠泥摔一個泥坨子,在泥坨子的上頭安上一根圪針,再截一截高梁秸的外皮,高梁秸皮的兩頭各插一個泥蛋蛋兒,將那截高梁秸的中間插到針尖朝上的圪針上,用手一撥便忽忽悠悠地轉起來,那東西便叫小狗兒撥磨。

    楊旗旗咳嗽一陣後又看看牽上韁繩的老大:「沒吃過豬肉,也沒見過豬走?恁粗恁高個人,這人飾衣裳馬飾鞍,這車也要有個裝蓋,沒見過誰光屁股去街跑唻,整天淨做些少屁股沒墩的活兒……」

    楊旗旗年輕的時候便像趙家的那台老式礦石收音機,只要眼睛睜開,就好像打開了收音機上的開關,無需用電就能連說帶唱地整日廣播。老大倒也習慣成自然,就當整日聽著那不會叫的小公雞學會打鳴兒,雖沒個韻律只圖個動靜兒。這楊旗旗也確和那機器一樣,出了毛病後,打開開關便吱吱喳喳地響,那聲音卻令人難受,——是想蹦又想跳的那種忍受不住的難受。

    李小桃在旗旗的磨磨丟丟中鋪好了車,旗旗坐上後說小桃:「你甭去了,看孩子去,有兩個大爺兒們了,又不是去打狼,——打也沒有,西山上的狼也早死絕了。」

    老大坐在車轅的左邊,世喜坐在右邊,吆喝一聲,那馬便搖響脖間的銅鈴,呱嗒呱嗒向西走去。

    老大終於明白了世喜為啥沒有了往常的歡天喜地和興高采烈。世喜平日和旗旗在一起的時候,總像肚中憋屈著一泡沒有拉完的屎,皺著個眉頭拉著個臉,即使心情平和的時候你給他說了半天,也只是聽到那來自鼻孔的一聲哼哼,稍不愉快便摔盤子扳碗的又蹦又跳。坐在右車轅上的世喜,一會將腳蹺到車桿上,一會又耷拉下去,一會面朝裡,一會臉朝外,一副心神不定焦燥不安的模樣,就像沒有討回該收的地租。

    四野的莊稼黑茵茵一片,齊腰深的谷子在晨風中忽湧忽湧地猶如無邊的波濤,高坡低窪溝溝坎坎淨是一片蒼翠,置身其中整個身心都會被那滿眼的綠色溶化開來,一層迭一層的群山,群山頂上浮著一層裊娜的霧氣,纏纏繞繞的霧象美人的一頂華麗的草帽,裊裊的雲就是那根飄著的輕柔的絲帶。大黑馬隨著呱嗒呱嗒的蹄聲有節奏地左右搖擺著滾圓的屁股,雄壯而矯健,伴著晨風中銅鈴的叮叮噹噹,好似在繪製著一個難以描述的優美。

    魏老大忽然想起李小桃的背影,那俊美的腰身和俊美的屁股簡直能和人響鈴叮噹地說話,難描難畫的嬌俏彷彿在訴說著人的美和生活的美,訴說著人的風韻和自然的情懷。儘管趙世喜拿著癢癢撓在他的手背上敲得嘎嘎響,但那種與天和地、光和熱與生俱來的暗流湧動,閻王都管不住更不用說趙世喜,就像眼前這無邊的綠海,雖然誰也不能擁抱了去,但卻不能沒有擁抱了去的巨大衝動,——那是一種人類不可或缺的對優美風景的愛戀。

    當大車走進顛顛簸簸的山石路的時候,兩邊的柿樹和棗樹便多了起來,漸漸地成行成堆連成了一片,時不時的會看見一兩隻野兔,兩隻前爪在胸前抱在一起耷拉著,半豎著身子,高揚的耳朵,還未等車到眼前便轉身遁入叢林裡的草叢中,再也看不見蹤影。老大忽然感到坐在車裡的病秧子如果換成李小桃該有多麼的舒心!也沒有前邊的趙世喜,或讓他乾脆落入路邊的深溝裡去,只有他和小桃兩個人,他手揚著綁了七彩櫻穗兒的大馬鞭,風兒輕輕刮,鳥兒陣陣鳴,李小桃一臉的嬌羞比火紅——想摸就摸;細生生的腰像水蘿蔔——拿起來能吃!他手扶著大黑馬妖冶的屁股,再頂著毛毛兒細雨,不冷又不熱地前行。——在這無邊的深溝裡,在毫無人影的山路上,走啊走,走啊走,走到一個爽心宜人的仙境,一直到死!

    「吁——」,趙世喜忽然叫停了黑馬,他跳下車去,在路邊跺了跺腳,可能是坐車坐麻了腿腳,然後解開褲子在路邊尿了一泡,繫上褲帶便跳到地堰下邊,一會兒的功夫便抱著四五個北瓜喊老大:「快接快接,回去熬鍋豬肉瓜菜,大碗來上兩碗,你說舒貼不舒貼?」世喜一臉歡欣鼓舞的樣子,老大慢騰騰地一邊過去接,一邊說:「就倆瓜唄,咱家地也多著呢,費這勁,別人瞅見了也不好看。」世喜可能嫌怪老大不麻利,著急地說:「你知道**硬了是腫了,見錢兒不拾有罪!天生的窮命鬼,你也不看看城裡的一個個大老爺,哪個怕東西兒打破手?」老大接過幾個後,世喜上來時又一手拿著一個,笑嘻嘻地藏在車裡的鋪的底下,坐上車一邊拍打著手一邊對老大說:「你又不少吃,多吃點兒菜也少放倆屁!」

    來到靜巒寺的大坡下邊,老大將那匹大黑馬拴在坡下的楊樹上。世喜卻直接背了一個包裹,頭也不回地往台階上走,老大本來想留下看車,支支吾吾地不知該幹啥,世喜見老大不走,扭回頭說:「扶太太下車,一塊兒去吧,進去也燒柱兒香,說不定哪天老天爺瞌睡了,從天上給你扔下個媳婦兒來。」老大便一手攙了楊旗旗,一手背了包裹,慢慢地奔靜巒寺而去。

    那女人上了幾層台階便喘得厲害,劇烈的咳嗽把臉憋得生豬肝一般顏色,老大這才想起來,趙世喜不想留在後面,是不願意挨了楊旗旗,怕傳染了肺病。在家時一家人便和旗旗分開了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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