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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十章 種地把式進不了酒樓 文 / 張金良

    滿倉祖祖輩輩的坡地人,父輩向前的幾代人,也是幾畝坡地一頭牛、孩子老婆熱炕頭的過得去的莊戶人,為人忠厚老實,整個家境如同西山上的一塊青石,雖招惹不來太多的目光,卻也實實在在地平穩而紮實。到了父輩林志安時,那原本沒有招誰惹誰的青石卻被人推下了山坡,正像三冬的烈火捲過這地邊的茅草,一陣嗶嗶叭叭的響聲之後,便黑乎乎的一片面目全非了。林志安先是被六安的兩個人唱著雙簧騙走了一群山羊。兩個六安人像貓鼬吃兔子,先是在兔子面前又蹦又跳又翻觔斗,等兔子看得眼花瞭亂不知就裡的時候,便猛撲過來一口咬住了脖子,等兔子明白的時候也為時已晚,最後稀里糊塗地送了命。

    丟羊以後不久,便又和村南的馬家因一片坡地而鬧得塵土飛揚。林家幾代單傳,人脈很是不旺,馬家上輩便親弟兄七個,三代之內的青壯男丁就有四十餘口,是一支自成體系的嫡親武裝隊伍,這支隊伍在平時沒有外人的時候,自家兄弟也時有吵鬧,懶懶散散的和常人一般模樣,一旦和外人對起仗來,呼啦啦地便聚在一起。一般的鄰里街坊遇事也是吃點小虧後敬而遠之。而林志安卻偏認死理,平時那些受了馬家欺負的人,見到有人跟馬家鬧了彆扭,比瞌睡時看見了一片席和一個枕頭還要歡喜百倍,急不可耐地一手掂水一手拿鏟,勻勻實實地一攪和,林志安便真的挺直了脖筋,——不蒸饅頭蒸(爭)了口氣。

    他放下了手中的一切活計,積蓄了能積蓄的所有力量,沙水城裡擊過鼓,開州府前攔過轎,皮球似地來回被踢打了年餘。最後,連衙門口那個專寫狀紙的老先生也不願再給他寫狀了。老先生後來交給志安一個紙條:告官打虎,辭別宗祖;告狀討錢,水裡撈鹽。在他終於明白了那痛徹肺腑的「千古遺訓」之後,才筋疲力盡地回到了家,靜靜地躺了幾天後,肩扛一把明晃晃的五股糞叉到了馬家,進行了一場悲壯而無奈的選擇。結果,卻被馬家痛打了個半死,從此便臥床不起。臨終留給滿倉的,除了幾間破房之外,便是淚汪汪的一句話:打死不告狀,餓死不做賊,有人不算貧,沒人貧死人!

    那年滿倉剛5歲。

    「吆唷——得得兒——得兒—」,每當滿倉嘴裡叫起「得得兒」的聲音時,那匹青花騾子便會伸長脖子低下頭,四蹄一揚便向前猛蹬,耬鏵撞擊小石子的卡卡聲,耬斗裡種子翻滾著的唰唰聲就攪和在了一起,像演奏著一曲原始的歌謠。青花騾滾圓溜滑的屁股閃著汗浸浸的光,粗壯的尾巴啪噠啪噠地甩打著落在屁股上的蚊蠅,滿倉斜趔著身子,不慌不忙地搖晃著耬把,種籽在耬斗裡上下翻滾,發出「唰哧——唰哧」均勻的聲響,籽種順著耬斗後面的四方小口,源源不斷地滾落到三條耬腿裡,均勻地撒入泥土中。王炳中真想扶住耬把耩上幾耬,最終卻沒有動手。

    看看日近中午,王炳中忽然想起要到石碾街林先生的學堂裡接兒子早來,那是大太太專門叮囑了的,於是便和滿倉打聲招呼走了。

    王炳中踏上尚官道的時候,才將那根檀木的拐棍認認真真地拄在手裡。經雨水沖刷過的街道更顯一番清新,中間的大青石光滑如鏡,無論貧富貴賤,默默地將踩踏過的一切送往一個永恆。

    石碾街是大坡地村的中心,因在東南和西南角有兩個碾米的石碾而得名。石碾街十餘畝大的面積,周圍一圈的店家商舖,縣城裡有的東西多數在石碾街都可以買到,而且還要便宜一些。街的北邊一溜的大鋪子,因門前壘起了長長的石台,人們習慣稱作北圪台兒。北圪台兒丈餘寬的樣子,修鞋的、拴菠箕的、吹糖人兒的、打燒餅的、賣涼粉兒的、擺象棋攤兒的應有盡有,一些不值當租商舖的小手藝小買賣便都聚在那裡。每逢冬季,那排高大的商舖遮住了呼呼的北風,北圪台兒上只留下一片溫暖的陽光,冬閒無事的人們便聚在那裡消磨時光,石碾街在大坡地人心中的位置便是京城的大戲院前的廣場。多數人有事無事都願意到那裡轉一轉,看一看,山南海北的新聞軼事都在那裡彙集:誰家添了驢騾,誰家買了土地,誰家起了新房,誰家生了兒女,誰家老了爹娘,誰家娶了新媳。甚至誰家糴了多少米、誰家糶了幾斤糧,那裡的人們似乎都會一清二楚。弄不太清的許多事情,只要到北圪台兒坐上半天,多數時候會找到答案。街的東西兩頭各有一棵粗壯的古槐,碧綠參天的樹冠酷似兩個巨大的華蓋,兩棵樹均有三摟粗的樣子,連北圪台兒上的白鬍子老頭兒也記不清栽種的時間或生長的年限。

    不知什麼時候,北圪台兒上有人說那東西兩棵槐樹有著極靈驗的靈氣,東邊的那棵樹如果長得好,石碾街以東的人家便人財兩旺;西邊的那棵樹要長得好,街西的人便人順財豐,於是街東和街西的善男信女們,便各自在和自己的命運休戚相關的大樹上綁上紅綢布,並且在樹下各壘起一個二尺來高的小廟,重大節氣也燃起虔誠的香火。街東面並排著兩棟二層的小樓,一家是王炳中家的燒鍋酒樓,另一家是趙世喜家的洋貨鋪,也是大坡地村最豪華的兩家鋪子。

    燒鍋酒樓是進門後的內樓梯,中間有露天的天井,瓦扣的房頂和蓄水的池,有些類似江南的建築,一般有些臉面的人才進得來吃得起,一般的百姓也只是從門口路過的時候朝裡面探著身子瞅上幾眼,其實也看不到什麼,除了一個油光可鑒的櫃檯之外,便是一個畫了四個仕女圖的巨大屏風,有時駐足聽一段裡邊傳出的軟綿綿的小曲兒,碰不巧就會遭到厲聲呵斥:「咋唻?想吃撤桌?」撤桌便是指客人吃剩下的飯菜。那些偶然坐進裡邊排排器器地吃了一頓的主兒,往往便成了北圪台兒上講新聞的中心人物,常來常往的那些主顧,多數時候是一邊抹了油光光的嘴,一邊紳士一般地和送到門外的俏女人揮揮手,耷拉著眼皮斜睨一眼北圪台兒上鬧哄哄的人群,堅挺著一肚的豪邁搖蕩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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