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第一卷 孤雲山 第五章 歸宗 文 / 風簷
. 許佇收回回憶,整了整衣冠走進書房,看見陶驥正看著窗外。許佇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原來他也在看著幸。許佇輕輕咳嗽了一聲,陶驥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許佇道:「老爺,讓我陪你到景園裡走一走吧?」
陶驥沒有回答他,卻道:「老許,我知道你的心意。我已經好多了,你們不必擔心,景園我就不去了,免得觸景生情又傷心。」
許佇連忙轉換話題道:「老爺,您真的收這孩子做兒子嗎?」
「不好嗎?家裡人都只知道他是我兄長的兒子陶勳。」
「別人不知道,可我老許知道,這孩子來歷不明,忽然一個人出現在荒山野嶺的,值得懷疑。不過當時您親口說他是大老爺的兒子,我也就沒有說破了。」
「當日你不是認定他是神仙的徒弟麼?怎麼現在又改主意了?」陶驥看著他有些愕然。
「當時我是興奮得懵了頭,這陣子我細細琢磨了一下,覺得他的來歷實在可疑。再說如果他真是神仙的徒弟,神仙只怕早就找上門來了,他們可都是能掐會算的,不可能不知道徒弟到了這兒吧。」
陶驥道:「不管他是不是神仙的徒弟,他總是在咱們遇到神仙之後出現的,而且他也認識神仙留給咱們的玉牌,總不至於是妖魔鬼怪。那天我們回到家裡,含雨本來已經快嚥氣的,這孩子一進來她又緩過氣來,還跟我說了一會兒話。你還記得夫人說過夢見有祥光進屋黑白無常才放她回來跟我道別的嗎?」說到這裡又歎了一口氣,接著道:「含雨喜歡這個孩子,這也是緣分。再說我已經跟含雨說過了,他是我兄長的兒子陶勳,含雨臨終前就把他認作兒子了。」
許佇聞言便不再反對,道:「老爺說得也對,我這做下人的畢竟考慮事情不周全。不過要是以後神仙找上來門了怎麼辦?」
「老許,這兩個月我反覆想了好久,既然咱們在皸谷裡遇到了神仙,後來還親眼看到了孤雲山上的異象,可見這個世界上鬼神之事的確是有的。你說是嗎?」
許佇不知陶驥為何要提起這事,道:「有沒有鬼我不知道,反正神仙我是看見了一位。既然有神仙,那有鬼魂也應當是理所當然的吧。」
「傳說神仙懂得招魂術,武帝就是憑著招魂之術見到去世的李夫人。」
「老爺,莫非你想求神仙幫你把夫人的魂魄招回來麼?」
「不錯。如果這孩子真是神仙的徒弟,或者與神仙有關係,我收養了他,神仙總是欠我一個人情,我若提出請求,想必也不會拒絕吧。」
「話雖是這麼說,只不過……只不過……」老許覺得這是陶驥一廂情願,但是又不忍說破後掃了興,所以囁嚅了幾聲後便沒有出聲了。
陶驥打定了主意,心情也轉好了許多,便對許佇吩咐道:「老許,收拾收拾,選個黃道吉日,我要在家祠裡舉行儀式,正式將這孩子繼為子嗣。天下只有你我知道他的來歷,不過你對誰也不要說,今後這孩子就是陶勳了。」
幾天後,陶驥知會了族中親戚在家祠裡舉行儀式,告祭祖先,正式將幸立為子嗣,從此以後陶家就多了一位陶勳少爺。
陶勳年紀尚幼,對前事本來就忘了,所以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的地方,有了陶府上下的如珍似寶的照顧,快活得整天又蹦又跳,闔府上下都對他珍愛有加。說也奇怪,自打陶勳進府之後,府中時不時地有一股時暖時涼的清風生起,不僅府裡的人沐浴在這股清風裡全身舒適、煩惱盡忘,就是花草樹木也受清風的影響有異象出現。景園裡原來種有四季花卉,雖然有溫泉的澆灌,一花未謝一花又開,但也總算是按季開放,自打有這股清風出現後,園裡的花卉竟然不分季節地同時怒放,而且入秋後仍然不凋謝,遠近傳為奇談,前來觀賞的人更是絡繹不絕。起初陶驥對此事也沒太放在心上,對於上門來觀賞的人熱情招待,後來不知怎的家僕們發現常有官府中人在陶府外出沒監視,陶驥聽說此事後心裡頓時緊張了起來,連忙多方打聽,花了不少銀子總算打聽到了實情。
原來,這年來景雲府裡出了兩件異事,一件是萬年的不毛之地孤雲山入春後漫山遍野地長滿花草樹木,並且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山裡樹木長成了參天大樹,有人曾看見某夜柱天峰上霞光萬道、經夜不散,人們紛紛傳說山裡有神仙出沒了,知府將此事當作祥瑞報進朝廷,不料奏折遞上去了好久,朝廷竟然一點動靜也沒有,原本指望著皇帝聞訊後一高興會給自己表彰的知府大人極度失望,每天都煩躁不已。這時,又傳來陶驥府上四時花卉一時開放的奇景,知府也親自到景園裡看過,確實是奼紫嫣紅令人眼花繚亂,驚為景雲府的第二件異事。知府有一位師爺姓甫,為人奸詐狠毒,他揣摩透了知府的心思,於是有一天私下找到知府說有要事稟報。知府將下人喚走,甫師爺說:「東翁,學生斗膽,敢問您對陶家的奇觀是怎麼看的?」
知府不動聲色地說:「陶府四季花卉一時開放,這也是奇景一件,今年可也真怪,萬年沒有人煙、寸草不長的孤雲山一夜之長滿了參天大樹,兩件事都出在本府境內,可見天降祥瑞,正應著當今聖上治下四海昇平,乃曠古未有之盛世。」
甫師爺高深莫測地笑了笑,又問:「東翁可還記『來朝游上宛,火速報春知。百花連夜發,莫待曉風吹。』的故事嗎?」
知府聞言一驚,知道這是講的女皇的典故,當時隆冬季節,女皇一紙詔書就令上宛百花一夜齊放,只有牡丹不肯開放被貶到東都洛陽。只是兩件事間有何關係呢?他疑惑地問:「莫非甫先生以為景雲府的這兩件異象跟大逆有關麼?」
甫師爺道:「學生記得聖朝龍興之後,有位朝廷重臣舊宅桂樹上忽然開出九色花朵,還有人說他家住宅之上每晚都有火光沖天,開始的時候鄰居們以為他家著火了,帶著水桶跑過來救火,到了屋前發現什麼事也沒有,一晚上要折騰好幾回。當時的人都說那是祥瑞呀。可是後來他竟心生異謀,幸虧天祐聖朝,及早發現了他的陰謀,他未及做亂便伏誅,此案可是牽扯進了幾萬條性命。」
知府經此提醒,心裡恍然大悟:「太祖皇帝年輕時也曾有天降祥瑞、神仙護持,因此聖朝對於符瑞之事看得最緊。難怪我總覺得陶府的事有蹊蹺。」
甫師爺見知府沒有說話,知道他已經被自己的話打動了,便進一步說道:「當今聖上好仙道,宮中有不少仙長侍候,聖上如此虔心向道,猶沒有見到祥瑞,而咱們遠在千里之外的景雲府難道……」甫師爺接著把話鋒一轉,「有道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內閣的大人也頗有與宮中仙長交厚的。東翁的折子遞上去了,恐怕有的人怕被大人搶了風頭,故意隱匿下來,沒有呈到聖上面前。但若是東翁查實了有大逆的徵兆出現,這樣的折子遞上去,諒也沒人敢隱匿不報了。」
知府聽後只覺得豁然開朗,縈繞心頭多日的陰霾一掃而光,臉上露出喜色。甫師爺趁熱打鐵地勸說:「請東翁下令,學生願效犬馬之勞,辦理此案。」
知府雖然急盼著陞官發財,但總算沒有被沖昏頭腦,心裡轉了一下,說:「大逆之罪非同小可,牽連甚廣,非有實據不可妄動。現在沒有任何證據,只憑他家裡的百花同放就拿人,恐怕無人肯服,要是被御史參了一本,就難善了了。」
旁邊甫師爺見知府猶豫不決,不由得心急:「東翁,將陶驥交給我審問,不怕他不招,只要他簽字畫押了,誰人能不服呢?」
知府頗是心動,但反覆權衡,還是打消了立即拿人的念頭,說道:「陶驥到底中過舉人,並非尋常百姓可比的,在鄉境士林中頗有些聲望,多年經商交遊廣泛,對他還須慎重些好。你先派人盯著陶家,有什麼異常舉動,立即報我。」
甫師爺一心想要立功,便派差役輪番盯著陶府,暗中記錄出入陶家的人員,只待露出形跡就行處置。
陶驥得知景園的花草惹下了無妄之災後心中惴惴不安,可是景園百花同放的事也不是他能控制的,想要將園中花草盡行剷除,一來這些花草是亡妻生前親手所植、珍愛非常,自己於心不忍;二來在有心人眼裡看來也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因此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自處。連續幾天晚上,他都在家祠裡看著亡妻的靈位呆坐到深夜,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向亡妻傾訴。
陶勳很快就發現了父親的異樣,因為最近幾天父親跟自己說笑得少了,晚上也沒有像往常一樣照顧自己睡覺。小孩子的心性是最好奇的,到了第三天晚上陶勳等伺候的丫環睡著了,一個人悄悄地爬起來,穿著件睡覺的貼身衣服輕輕地出了門到祠堂裡找父親。他的耳朵很靈,走到祠堂門外時聽到了陶驥正喃喃地說著什麼,聲音很低、很模糊,顯然不想讓別人聽見。陶勳把腦袋伸進門裡,看到陶驥呆呆地看著神台上的靈位,背對著大門,沒有聽到有人在門口。沒了門窗的阻攔,陶勳漸漸聽得清父親的話了,雖然有好多聽不懂,可是也大概明白了,心裡想:「原來花園裡的花都開了,惹得一個叫官府的傢伙不高興,而且那個叫官府的傢伙還很厲害,爹爹很怕他會傷害家裡人,所以這幾天才沒有跟我玩,沒有來哄我睡覺。這個官府真壞呀,我天天在花園裡盼著花兒都開花,盼了好久才盼到,爹爹、許爺爺、家裡的哥哥、姐姐還有外面的好多爺爺、奶奶、伯伯、叔叔、嬸嬸、阿姨都喜歡花園裡的花都開呀,我親耳聽到他們都在誇那些花漂亮,為什麼只有官府不喜歡呢?為什麼他還要害爹爹和家裡的許爺爺還有哥哥、姐姐呢?」想到這裡,陶勳跨進門,叫了一聲「爹爹」。
陶驥聽到呼喚轉過頭來,看見兒子只穿著貼身的內衣不由得臉色一跌,一把將他抱到懷裡,脫下自己的外衣給他披上,然後責備道:「你怎麼不睡覺跑到這裡來啦?穿得這麼少,會生病的。」
陶勳小臉立即變得可憐兮兮的樣子,怯生生地說:「爹爹,你怎麼不過來陪我睡覺,我睡不著。」
陶驥聽後心裡一陣感動,這個孩子雖然來歷不明,但是自從進了陶家之後對自己十分親暱,就算是親生的兒子也不過如此,於是聲音一軟:「乖,爹爹睡不著正在跟你娘說話,你一個人先去睡覺吧,過一會兒爹爹就過來陪你,好嗎?」
陶勳眼珠一轉,說:「爹爹,我知道你跟娘說些什麼話。」
陶驥詫道:「哦?你知道我跟你娘說些什麼嗎,講出來聽聽。」
「你是在跟娘說,有一個叫官府的人欺負你,不准娘種的花都開花,還要害我們家,對不對?」
「你剛才偷聽了吧?這可不對,子曰『非禮勿聽』,偷聽別人講話可不對。」
「什麼叫子曰呀?」
「子麼,就是孔子,他是個大聖人,是帝王之師,萬世師表,曰就是說話的意思,『非禮勿聽』是孔子教導我們的做人的準則。」陶驥想要繼續講下去,卻看到陶勳的眼裡滿是迷惘,知道他還太小,聽不懂這些,於是簡單地解釋說:「總之,你偷聽別人的話就不是君子所為,這樣做是不對的。」
陶勳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那好吧,我以後再也不偷聽你說話了。爹爹,為什麼官府不准我們家花園裡的花都開花呢?家裡的爺爺、哥哥、姐姐還有外面的好多人都喜歡的呀,我們去跟官府講道理好嗎?」
「傻孩子,原因我說出來你也不懂,其實官府不是不喜歡百花齊放,而是怕,要是百花齊放的奇景出現在皇宮裡就是祥瑞,出現在平民百姓家裡就成了異兆,官府就不喜歡,他們是不會聽我們講道理的。」陶驥歎道。
「官府真自私。」陶勳還是似懂非懂,天真地說道:「不許開花就不開了。爹爹,我們到花園裡去跟那些花說吧,讓它們不要再開花了。」
陶驥啞然失笑:「呵呵,小傻瓜,那些花哪裡聽得懂人講話呀。」
「聽得懂呀,每回我在花園裡對著花講話的時候,他們都在笑,我要他們全部都開花,他們就開了。」陶勳爭辯道。
陶驥聞言心裡一動:「這個孩子來歷古怪,剛出現的時候孤雲山就有異象,而且含雨臨終前也說見到有祥光進屋趕走了黑白無常,當時正好是他走了進來,莫非花園百花齊開真的跟這個孩子……」想到這裡陶驥打了個哆嗦,臉色變得凝重起來,認真地對陶勳說:「勳兒,你認真回答爹,花園裡的花真的是你讓他們一塊兒開的嗎?」
陶勳見父親的臉色變了,心裡不免有些驚慌,小心地回答:「是的。我剛回家的時候,娘就死了,你們沒有人理我,我一個人就天天在花園裡玩,後來我跟那些花說話,我說話的時候他們都點頭,我心裡高興的時候他們就對我笑。」
陶驥打斷他的話,問:「它們怎麼笑的?」
陶勳咧開嘴露出牙齒,學了個笑臉,自己覺得好玩,就嘻嘻笑個不停。瞬時陶驥清晰地感覺到從陶勳的身上傳過來一陣暖、一陣涼的清風,拂在身上說不出的舒服。陶驥想起來這股涼暖的清風在孤雲山皸谷和最近幾個月裡都遇到過,自己一直沒有太在意,看來花園裡的百花齊放果真跟這孩子有關係。陶驥的心裡更緊張了,強壓住心裡的慌亂,用極度嚴肅的語氣說:「勳兒,爹爹相信是你讓花兒一起開花的。你老實回答我一句話,你真的記不起來你到家裡來以前的事嗎?」
陶勳眼睛裡滿是疑惑,回答說:「不記得了,睡了一覺醒來就不記得了。」
陶驥又問道:「你高興的時候、笑的時候有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
陶勳想了想,回答說:「有呀,我的身上一會兒暖和、一會涼快,好玩極了。」
陶驥全身緊張得繃了起來,不知不覺間手上用勁,緊緊抓住了陶勳的手臂,急急問道:「你有沒有辦法讓身上不再這樣了?」
陶勳渾然未覺得陶驥的手上用了力氣,只是認真地說:「我只要心裡想不要這樣了,就沒有了。這樣不好嗎?」
「那你答應爹爹,以後再也不要讓這樣的現象再出現了,好嗎?」
「那好吧。我答應爹爹,我和你拉勾。」陶勳稚氣地說。
陶驥鬆了口氣,全身好像脫力了一樣,這才注意到剛才手上有的勁太大了,連忙翻開衣服察看陶勳的手臂,卻什麼異常也沒有看到,陶驥心裡暗暗咋舌,也不再多說話了。此時他心結已解,心情極是舒暢,跟陶勳拉過勾之後回頭對著亡妻的靈位說:「含雨,你的眼光真厲害,咱們的勳兒真的了不起,陶家的興旺怕是落在他身上了。」隨後又抱著陶勳起身走到神台的蒲團前將陶勳放下,上了三柱香又取過羊角,讓陶勳和自己一塊兒跪在祖先的靈位前,磕了三個頭之後心裡默默祝道:「先祖在上,不孝子孫陶驥在此虔心禱告,不孝子孫沒有給陶家留下血脈,也沒有保住兄長的血脈,實在有愧於先祖在天之靈。幸好先祖福澤深厚,上天垂憐,派遣了旁邊這位仙童下凡給陶家繼承香火,不孝子孫一定不負上天所托,好好培養他,讓他將來光耀陶家門庭,求先祖在天之靈保佑。先祖若是答應認這個孩子是陶家的後代,就請給予明示。」祝完之後將手中羊角往地上一拋,跌到地上一分為二,一陽一陰,是個勝卦,連擲三次均是一樣。陶驥大喜,側身對陶勳說道:「勳兒,快快給祖先位磕頭,謝謝他們認了你。」
陶勳茫然不知,但是看到父親很高興,於是就照著父親剛才的樣子,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響頭。磕完頭陶驥就抱起兒子喜滋滋地離開祠堂回房睡覺去了。
過了不久之後,景園裡百花齊放、長盛不衰的異景很快消失,遠近均歎惜不已。知府大人知道之後,慶幸當時沒有魯莽行事,轉念一想覺得甫師爺在這件事上把住了自己的脈門,看穿了自己的弱點,自古以來當官的人都害怕被別人看穿心思,這知府大人也不例外,因此心裡對甫師爺起了戒心,又惱恨他心思狠毒,所以不久就找了個借口將他辭退。自此以後,陶家也就一切恢復了正常。
陶勳自從那晚聽父親念了幾句「子曰」之後,對詩書大感興趣,這也正合陶驥的心意,陶驥因為父親的遺訓終不入仕途,心裡的抱負無處施展,一直把這事當做僅次於中年喪妻的恨事,所以他看見兒子對讀書感興趣,當然十分高興,把自己的理想全部寄托在陶勳的身上,第二年就延請老師給他啟蒙授課。陶勳非常聰慧,學業進步很快,不到一年的時間就能夠背誦並解讀《尚書》,連教書的先生也驚歎不已,越發認真地教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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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之後,孤雲山裡林木參天蔽日,柱天峰上最粗的樹木需要十個人才能合報過來;走進山中,山澗飛瀑、林間流泉、白雲繞山、霧走霞飛,景色十分怡人,更兼空氣清新,直沁心脾;山綠了,漸漸飛禽走獸也紛紛出現,虎嘯猿啼、百鳥嬌鳴,千百座大小峰巒好像是把積攢了上萬年的活力在這十年的時間裡全部爆發了出來,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皸谷已經成了來往南北間的主要幹道,每天人馬嘶鳴,好不熱鬧,孤雲山死寂的印象漸漸從人們的記憶中淡忘。
陶驥從府學回來以後興致非常高,一路上喜氣洋洋,進了家門後直接向後院老許的房間走去,見到家人就主動打招呼,害得正在做事的人忙不迭地停下手頭的恭恭敬敬地給他回禮。陶驥走進許佇的房間後大聲地說:「許老,許老,叫人取一壇二十年的醉仙蜜出來,中午咱們好好喝兩盅吧。」
許佇今年七十一歲了,身體還像十年前一樣健碩,耳不聾、眼不花,說起話來中氣十足,他也笑呵呵地說:「老爺,看你的樣子就知道有喜事,快說出來吧,我可等不到中午喝酒的時候才聽。」
「許老,的確是件大喜事,大喜事呀。」陶驥拈著鬍鬚仍然喜不自禁,「我剛才到府學給勳兒送飯,正好孫教授在看朝廷的邸抄,我就借過來看了看。結果你猜我看到什麼啦?」
「不知道,我一個老頭子,城裡誰家的貓叼了誰家的雞我是件件知道,唯獨這朝廷、官府的事我不知道。」許佇開起了玩笑。
「哈哈,正是皇宮養的貓跑到咱們景雲府叼雞來啦。」陶驥興致實在是好,忍不住也回敬老許:「不跟你說笑了。說正經事吧,我在朝廷最新的邸抄上看到了一個消息,說是今年元旦的時候聖上夢見有飛馬馱著他飛到了本省境內的各處學校,宮裡的仙長解夢說是朝廷將會在本省尋訪到治國的人才,所以聖上下旨,詔令從六部選派官員到本省各府主持今年的院試。」
「少爺今年十四歲了,去年通過了府試,今年正好要參加院試。嗯,城裡的人都誇少爺聰睿過人,詩書經義熟得跟九月的稻穀一般,字寫得漂亮,文章也作得好,以少爺的才學一定會考上的。這次機會這麼好,只要考好了,就連皇宮裡邊的皇帝也會知道少爺的名字,那老爺您臉上可就有光彩了呀,呵呵呵。」許佇也笑得合不擾嘴。
陶驥搖了搖頭,說:「這確實是個好機會,但我高興的還不是這個。」
「還有什麼?您倒是一次全說完嘛,說一半留一半,讓我心裡怪癢癢的。」
「許老,你可知道派到景雲府來的是誰嗎?」
「是誰呀?難道皇帝老子親自來嗎?」
「那怎麼可能,真要是聖上親臨,府裡那還不鬧翻了天嗎。這次派到景雲府當主考官的人叫做丁崇。」陶驥說出這個名字後停了下來。
許佇使勁回憶了一番,然後疑惑地看著陶驥,問:「老爺,我沒印象了,這人是誰呀?怎麼他要來會讓您這麼高興呢?」
「老許,你還記得二十八年前替我們家申冤的丁雲涑丁大人嗎?」
「記得,記得,我記起來了,丁大人的大公子就是叫丁崇,比老爺還要小五歲。」許佇一經提醒,馬上想了起來。
「正是,正是。恩公的兒子正是這次朝廷派到咱景雲府的院試主考。」陶驥興奮地說:「丁崇十幾年前就考中了進士,卻在翰林院做了多年散官,前年才升了刑部主事。這次他要來景雲府,我一看到這個消息就高興得不得了。」
「老爺,這次我們可要好好跟他親近親近呀。」
「我也是這麼想的。當年要不是他父親丁大人,我們陶家只怕早就被那狗官給害死。為了我的案子,還連累到丁大人差點丟了官。唉,可惜哪,好人不長命,丁大人正值壯年就去世了,我身受他老人家的大恩,竟然也沒有到他靈前拜祭過一次,想想真是慚愧。」
「老爺,你也不要傷感,丁大人生前就不願意我們這些受過他大恩的人前去看他,說是會壞了他的名聲,他去世之後家裡也沒有聲張,喪事從簡,等我們得到消息的時候,他已經送回老家潭州府安葬,不能怪我們沒有這個心意。」
陶驥忽然想到了什麼,對許佇說:「許老,這次勳兒也要參加考試,我看我還是先不要急著拜會丁崇好一些,丁大人是個有氣節、重名聲的清官、好官,也是我陶驥打心眼裡尊敬的人,俗話說『虎父無犬子』,他的公子當了七年編修才陞官,看起來只怕也是跟他父親一個脾氣。如果我們先去拜會他,可能反而對勳兒的前程不利。你認為呢?」
「老爺,還是您考慮得周詳,老頭子我就想不到這一層。」
陶驥聞言也頗有些自得,於是等不及到中午,就拉著許佇一起喝酒去了,順帶著商議到時給丁崇送什麼禮物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