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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略河隴 第二百九十四章 風起星星峽 文 / 高月

    第二百九十四章風起星星峽

    現場頓時一片大亂,不等下令,近百名親兵瘋狂地衝上,將都督團團圍住,李定方心都要嚇得停止跳動,他瞬間便反應過來,連聲大吼,「保護都督,控制現場!」喊罷,他抽出刀、惡狠狠地向發飛刀之人撲去,衝至近前,幾個按倒他的士兵已經站了起來,一支淬毒的短箭早已射穿他的後頸,他死了。

    平平已經扶著張煥站了起來,剛才張煥的頭的台階上重重地撞了一下,到現在還沒有完全清醒,百名親兵已不給問話的機會,幾乎是將他抬進了酒樓,平平則閃到一邊,有些心疼地拾起剛剛買的幾色糕點,早已被亂腳踩扁。

    「平平姑娘,這次多謝你了。」李定方心有餘悸地向平平施禮道謝,這次刺殺,顯然手法是和殺元載的一樣,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毒箭是從對面樓上射來,兩支箭同時射出,應該是兩個人,一人補射張煥、一人殺人滅口,而且這兩個人肯定還在城內。

    平平擺了擺手表示不用謝,她想起一事,又問道:「那個方無情呢?他怎麼不在你們都督身邊?」

    「他隨李小姐辦事去了,本來約好在長沙碰頭,沒想到在巴陵郡便遇到了刺殺。」說到這,李定方若有所思,他偷偷瞥了一眼平平,語重心長道:「看來都督身邊沒有一個武藝高強之人,確實是不行啊!」

    平平卻懶得理會他的深意,她指了指地上的糕點沒好氣道:「這都是你的手下干的,該不該賠我?」

    「該!該!該!」李定方一迭聲答應,他忙叫了幾個親兵,命他們去買一車回來。這時,一名士兵從酒樓走出,對李定方道:「將軍,都督叫你進去呢!」他又向平平施了一禮,「平平姑娘,都督也請你進去。」

    .......

    房間內,張煥正仔細地查看著那把飛刀,刀長三寸、柳葉形,通身淬了毒,散發著詭異的藍光,但無論從任何地方察看,都找不到製造者的標記,只能說這是自己打製,而那根毒箭卻是標準的軍弩,在軍器監裡,這樣的弩箭少說也有百萬支,而且打制人及批號也已經刮去,無法尋找到線索。

    事實上張煥也並不是很關心殺他者是誰,想殺他的人多了,他哪能一一查去,只要沒有明顯的線索,此事也就罷了,正想著,李定方走進房間,躬身施一禮道:「請都督吩咐?」

    「我來問你,射飛刀那男子可查到什麼線索?」

    李定方搖了搖頭,「沒有,他身上除了這一把飛刀,便再無他物,連衣服式樣也是最尋常的行腳人打扮。」

    張煥背著手想了想便道:「此事就此作罷,城內也無須搜查了,命弟兄們收拾一下,我們即刻南行。」

    李定方答應一聲,轉身便要走,張煥又叫住了他,「還有襄陽土地一事,派人去告之李雙魚,該清的清、該退的退,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遵命!」李定方行一禮,快步去了。

    處理完刺客一事,張煥便對站在一旁的平平讚道:「我今天才發現平平其實很聰明,反應迅捷,在場的幾百個男人沒有一人能及。」

    平平難得被張煥誇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笑道:「其實那個人我早就看見了,別人都拖家帶口、拎著大包小包,個個情緒激動,唯獨他卻異常冷靜,為了擠到前面,還推翻了幾個婦孺,我當時就懷疑他是不是想鬧事,就拔劍守在你身邊,沒想到他竟然會是刺客。」

    「我還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張煥沉吟一下便道:「我還要去長沙一趟,你能不能先回隴右,就不要跟我同去了。」

    這次回隴右,他可能就會迎娶平平,裴瑩讓她來的用意也很明顯地暗示了這一點,但她一直跟在自己身旁,回去再娶她,恐怕會影響她的名聲,張煥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讓她先回去的好,不料,他剛提出此事,平平的臉色立刻就變了,她一言不發,只默默地點了點頭,便轉身向門口走去。

    見她背影落寞,張煥心中忽然覺得有些不忍,自己以有心算無心,對她是很不公平,「平平!」就在她要出房門的瞬間,張煥忽然叫住了她。

    平平停住了腳步,她沒有回頭,只是低下頭,用手背偷偷擦了一下眼睛,「你還有什麼事嗎?」她的聲音已經有些哽咽了。

    張煥的心中愈加歉疚,他連忙走上前,把她肩膀扳過來,此刻的平平已經是淚流滿面,「對不起!我是因為擔心你的安全,要不你就留下來,咱們一起回去。」

    平平終於失聲哭了出來,她緊緊地抱住張煥,多少年的委屈和痛苦在這一刻化作傾盆淚水,洶湧而出,而這一刻,張煥的眼睛也有些紅了,他忽然想起了多年前那個穿著紅衣給自己送飯的女孩,想起自己的落魄和孤獨,只有她陪伴在自己的身邊,給自己帶來無數的歡笑和安慰,她或許並不聰明,甚至有些笨手笨腳,但她的心是純潔的,她的愛不需要任何回報,她之所以回憶過去的張十八,那是因為過去的自己沒有權力、沒有金錢,只有對她的一份愛護,就是這一份愛護,她情願用一生來回憶它的點點滴滴,而無怨無悔,這是一個沒有被權勢和世俗污染的女子,自己又哪裡配得上她?

    張煥緊緊將她摟在懷裡,他覺得自己欠她實在太多太多。

    「我帶你一起回家、回家。」

    一個時辰後,張煥在數千軍士的嚴密護衛下,離開了巴陵郡繼續向長沙而去。

    ..........

    此時已是暮春,天開始熱了,也是一年中生命力最旺盛的季節,樹木繁盛、牧草肥美,就在張煥南下長沙的同一時刻,回紇又一次發生了王位更替.

    毗伽可汗病逝,其長子忠貞可汗即位,他繼承了其父西進的決心,為安撫唐廷,忠貞可汗遂殺逃入回紇的唐將李正己,遣使送其人頭歸唐,並送良馬三萬匹向大唐謝罪,在安撫東方後,忠貞可汗派大將頡干迦斯率十萬大軍分兵兩路,一路越過金山進攻葛邏祿人,另一路下北庭南擊白服突厥人和沙陀人,與此同時,吐蕃贊普赤松德贊和大食人達成了和解,得以從吐火羅脫身,為支援葛邏祿人和白服突厥人,他親自率六萬大軍北上安西,休整了近半年的安西爭奪戰再一次拉開了序幕.

    信鴿在天空疾飛,八百里加急信使在河西走廊上奔馳,激起滾滾黃塵,無數關於安西的情報向東方送去,四月底,張煥臨時改變了訪問長沙的計劃,緊急返回隴右。

    .......

    瀚海無邊、戈壁漫漫,荒涼的曠野一望無際,夜幕低垂,遠方是黑黝黝的折羅漫山脈,淒黯的大地上,除了那望不穿的黑影和叫不破的寂靜外,便一無所有。

    這裡是敦煌郡北與晉昌郡的交界處,離星星峽約五十餘里,一支六千人的唐軍騎兵如黑色水銀一般向北疾駛,黑咕隆咚的世界從他們身邊飛掠而過,遠方,一處湖泊已隱隱可見。

    率領這支軍隊的主將正是張煥在河西的主將王思雨,兩天前,星星峽的守軍發來快報,有大量的沙陀人逃難湧入河西,王思雨立刻意識到,這是北庭境內的沙陀人出事了,現在是沙陀人逃難,但如果掉以輕心,下一步敗退而來的就將是沙陀軍,他連夜點軍,向星星峽奔援而去。

    大軍疾馳,瞬間便抵達了湖邊,湖邊有大片的胡楊林,綠草茵茵,王思雨一抬手,沉聲令道:「原地休息半個時辰。」

    令如山倒,六千騎兵紛紛下馬,各自牽馬到湖邊飲水,湖邊上立刻熱鬧起來,王思雨心事重重,他快步走到一塊平坦的大石上,攤開了北庭的地圖。

    自去年爆發回紇與吐蕃的拉鋸戰後,由於葛邏祿人和白服突厥人的反戈北庭,使得回紇在去年十二月退回漠北,聚居在沙陀州一直依附回紇的數萬沙陀人也隨之投降了葛邏祿人,現在大量沙陀人的湧入,只能說明北庭發生的異動。

    從地圖上看,沙陀州位於原來的庭州以北,和星星峽之間還隔著伊吾郡(今天哈密一帶),如果沙陀人步行數百里來逃難,那就說明北庭之亂至少也是十天前的事情了。

    「將軍,程長史來了。」只見黑暗中,長史程鐸在十幾名隨從的陪伴下笑著走了過來,「王將軍,真是巧了,我也正要去星星峽。」

    程鐸是酒泉、晉昌、敦煌三郡的最高文官,全權負責處置三地的政務,他剛從酒泉過來,要去星星峽處理沙陀難民事件,正好遇到了王思雨。

    王思雨連忙站起來,向程鐸拱手道:「看來咱們都是為了同一事情。」

    程鐸走到近前,藉著火把微弱的紅光,他瞥了一眼地圖,眉頭一皺道:「王將軍,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來!坐下談。」王思雨將他拉坐在大石上,他也有些憂心忡忡,「不瞞你說,我感覺到這次回紇人來者不善,極可能不會再遵守去年和我們達成的協議。」

    「你是說毗伽可汗病逝一事?」

    王思雨凝望著映著一片白光的湖泊,微微點了點頭道:「是的,回紇向來就有後任可汗不認前任可汗承諾的傳統,再者,當初都督並沒有與他們簽訂什麼書面協議,彼此只是為了共同的利益而合作,現在我擔心他們會以追擊沙陀人為借口,從而進犯河西。」

    程鐸也沉默了,他承認王思雨說得對,李正己叛亂時,回紇人進攻朔方或許就已暗示他們的合作結束了,從前的合作是為了共擊吐蕃,而現在當吐蕃不成為威脅時,回紇會不會進攻河西呢?

    「不行,我覺得此事事關重大,我們要立刻稟報都督!」

    王思雨站了起來,他毅然對程鐸道:「我們不能坐等他們來進攻,從現在開始我們就要進入戰爭狀態,等都督來了再決定,可能就晚了。」

    .......

    天濛濛亮時,王思雨的大軍終於抵達了星星峽,星星峽位於河西走廊的最西端,這裡是安西與河西的咽喉,戰略價值不可估量,它名字中雖然帶個峽字,實際上它是一條寬約三里、長十餘里的狹窄通道,兩邊都是崇山峻嶺,地理位置十分險要,後來的紅軍西路軍便是在這裡全軍覆沒。

    唐軍在這裡駐紮著兩個營共四千軍隊,牢牢扼守住了此地,在星星峽的旁邊有一片湖泊,一座小鎮臨湖而建,叫胡柳鎮,二百餘戶人家,大多是原來河西軍的家屬,漢人約佔了一半,平時以放牧為生,不過自從唐軍佔領星星峽、並駐防了重兵後,一百多名從各地趕來做生意的妓女也落腳此地,使得原本清新純樸的小鎮裡充滿了廉價而又刺鼻的脂粉味。

    但此刻的胡柳鎮已經人滿為患,近萬名從北庭逃來的沙陀人都擠住在小鎮周圍,到處都是帳篷,臭氣熏天,小鎮居民特地做了一道長長的木柵欄,將沙陀人與小鎮隔開。

    湖畔周圍隨處都可見駱駝、牛羊在吃草飲水,沙陀人都被繳了械,被一千士兵看守著,不准他們隨意離開。

    當王思雨的大軍穿過小鎮時,無數沙陀人都從帳篷裡跑出來遠遠觀看,尤其是一群群的孩子,在唐軍騎兵的兩邊奔跑。

    「好了,王將軍,我們就在此分手。」程鐸向王思雨拱拱手,他的任務是來接受這些沙陀人,將他們分別安置在幾個縣內,以防止他們聚眾鬧事。

    「長史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

    王思雨留下五百騎兵協助程鐸,他本人則率領大隊人馬向星星峽馳去。

    唐軍在去年佔領星星峽後,又重新依山建造了兩座城堡,連著原來的堡壘,一共就有了三座城堡,四千唐軍就分別駐紮在其中,彼此相隔四、五里,分別扼守星星峽的東、中、西三段,互相呼應,使得整個峽口的防禦滴水不漏。

    駐防最東面城堡的都尉將軍叫做丁嘯遠,三十餘歲,他原本是被回紇擄去的漢人奴隸,張煥當年擊破翰耳朵八里後,他獲得了自由,便參加了唐軍,一直追隨張煥至今,他的妻子和孩子現在都在隴西郡,聽說王思雨到了,丁嘯遠老遠出了城堡前來迎接。

    「除了這些沙陀人難民,最近可有軍隊敗退下來?」這是王思雨最關心的問題,敗軍的徵兆也就意味著回紇軍向這邊挺進了。

    「回稟將軍,現在還沒有,我們已經派出五隊斥候前去打探消息。」

    王思雨點了點頭,「你們做得很好,不過也要防止敗兵以難民的方式的出現,我的意思是說,任何難民都要嚴格盤查,尤其是年輕青壯。」

    「末將遵命!」

    兩人一邊說,一邊上了山道,快步向城堡走去,此刻天色已經大亮,但陰雲密佈,沒有太陽,雖然現在已經快五月中旬,但山道上風力卻很強勁,依然是寒意陣陣。

    「這裡什麼都好,就是天氣讓人難過,已經初夏了,可一早一晚還凍得人要穿上冬衣御寒,到了中午又熱得要死,光著膀子還流汗不止,真他娘的怪異!」丁嘯遠顯然是不適應這裡的氣候,他忿忿地恨道。

    王思雨卻不想聽他抱怨,他又問道:「你們三個城堡間靠什麼聯繫。」

    「燒干牛糞,一堆煙表示平安無事,每天早、中、晚各燒一次,夜間則用騎兵聯繫,將軍請看,現在就是。」

    王思雨打手簾遠遠望去,果然看見一條黑煙柱在遠方城堡上衝天而起,可沒多高便被風吹散了,丁嘯遠繼續介紹道:「兩道黑煙則表示有異常,提醒我們要開始戒備,幾個月前吐蕃使者去隴右,點過一次兩道黑煙,問題還算不大,但如果是三道黑煙,且有鐘聲敲響,那就意味著有軍隊來襲,不過至今還沒有遇到過。」

    丁嘯遠話音剛落,卻猛地發現遠方的煙柱竟忽然變成了三條,且隱隱有急促的鐘聲傳來,丁嘯遠臉色大變,他只愣了一下,立刻跳起來大吼,「快!快敲鐘,命令弟兄們集合。」

    『當!當!當!』刺耳的鐘聲在城堡上空迴盪,開始有一隊隊士兵執弩衝上城頭,嚴陣以待,王思雨也顧不得再進城堡,他沿著原路跑回,大聲喝令道:「所有人立刻上馬!立刻上馬!」

    騎兵們紛紛翻身上馬,五千餘騎兵片刻便整隊完畢,他們催動戰馬,彷彿一條黑色的洪流,向星星峽的深處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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