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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略河隴 第二百五十章 我的條件 文 / 高月

    第二百五十章我的條件

    今年的十一月格外寒冷,雪幾天前便已經停了,長安東市中往日的喧囂繁忙已經不見了,大街上冷冷清清,寒冷的天氣使得人們也懶得出門,地面凍得硬硬邦邦,像銀子一般白亮,所有的行人都小心翼翼地扶牆行走,不時可以看見滑倒掀翻的馬車倒在路旁,長長的冰柱像水晶製成的短劍一般掛在屋簷下。

    進東市大門不遠便是專門販賣珠寶翠玉的區域,這裡有上百家老字號的名店,長安七成以上的珠寶銷售便是出自這裡,連皇宮也不例外,每一家店都十分幽深,一般而言,店的後面大多是加工珠寶的作坊。

    『吳珠越寶』是一家很普通的珠寶店,門面不大,在東市一百零八家經營珠寶的店面中只算中等,生意也十分勉強,從店名看,它經營的似乎是吳越一帶出產的珠寶玉石,但實際上它所經營的貨物大多來自西域。

    如果再進一步來分析這家店,那它的另一個身份就是張煥設在長安的情報中心,長安所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每天就是送到這裡,再從這裡飛鴿送往隴右。

    在長安,養飛鴿傳遞信息已經成為時尚,不僅大戶人家,許多大商家也盛養信鴿以傳遞各地的商品信息,在一百零八家珠寶店中,至少有三十家擁有自己的飛奴,『吳珠越寶』也不例外,不過它的信鴿卻不是用來傳遞什麼商情。

    『吳珠越寶』的掌櫃是一個笑瞇瞇的中年人,姓胡,與人為善是他的人生信條,無論是夥計、客人,還是要飯的乞丐,他都能善待他們,在東市頗有善名。

    一大早,胡掌櫃和往常一樣開了店門,又叫幾個夥計把門前的冰面鏟掉,防止客人進來時摔倒,今天生意還算不錯,剛開門便進來了一個管家模樣的男子,後面還跟著一個年輕的丫鬟。

    胡掌櫃一眼便認出進來的是店裡的老客,嗣盛王府中的二管家,他連忙放下賬簿笑呵呵迎了上來,「這麼冷的天還來,錢管家辛苦了,快請進來喝杯熱茶。」

    他瞥了一眼後面跟的丫鬟,雖是丫鬟,但神情卻頗為傲慢,胡掌櫃立刻明白過來,恐怕是嗣盛王家的小姐要買珠寶,果然,他話音剛落,二管家便揮揮手道:「不必麻煩了,後日我家長陽縣主就要出嫁,需買些上好的首飾,我們來取一些帶回府去給小姐挑選。」

    「是!是!是!」胡掌櫃滿面堆笑,他剛要說親自送去,就在這時,他一眼瞥見半空中兩隻信鴿正一前一後地朝這邊飛來。

    話立刻改了口,他急忙召來旁邊的副主事道:「你速帶錢管家到小庫去,再把他們選中的首飾給王府送去,明白嗎?」

    「我明白。」副主事連忙將管家和小姐的丫鬟請到側房去,而胡掌櫃則匆匆忙忙向後院跑去,鴿籠在後院一處平台之上,剛才的兩隻鴿子已經飛下來,正『咕咕!』地四處張望。

    在鴿子的腿上果然綁著兩管鴿信,胡掌櫃熟練地取下信,細竹管上的標號都是一樣,說明這是同一封信,而竹管頂端的顏色竟然是橙色,胡掌櫃嚇了一大跳,這封信表示是十萬火急,他頓時慌了手腳,披上一件外袍便向前店外跑去,一邊跑一邊喊道:「快把馬車牽出來,我要出去。」

    「掌櫃,外面路太滑,行馬車很危險的。」坐在門口的車伕連忙站起來道。

    「路滑也要走,快去給我牽馬車。」

    車伕無奈,只得趕了馬車,馬車啟動,向永樂坊快速駛去。

    .......

    今天是彈劾裴伊的次日,也是朝廷的休朝日,一大早張煥的府中便連著來了幾撥朝廷官員,有來試探張煥的口風的高官,也有希望張煥能提攜一把的中下層官員,還有受主人之命前來送禮的幾個王府中人。

    車馬來來往往,昔日冷清的府前開始熱鬧起來,中午時分,一輛華麗的馬車停在了張煥的府門前,吏部侍郎裴佑從馬車走了下來,他打量一下這座新府,邁步向台階上走去.....

    書房內,張煥的面前擺著一份展開的鴿信,這就是胡掌櫃剛剛送來特急快信,信中說吐蕃已遣使到了金城郡,願獻吐蕃小公主嫁與張煥為妻,並陪嫁牛羊三十萬頭,作為條件吐蕃要求維持現狀,以張掖郡為界,東西各治。

    而在信的最後又補充了一個重大情況,葛邏祿人和白服突厥人聯合大舉進攻北庭,在安西作戰的回紇人腹背受敵,極可能會撤回在安西的大軍。

    這確實是一件大事,張煥不由陷入了沉思,吐蕃來使的時機和葛邏祿人、白服突厥人聯合進攻北庭的時間上很是巧合,難道真的僅僅只是巧合嗎?不!應該不是,葛邏祿人與白服突厥人一直都臣服於回紇,這次南侵,如果沒有外面勢力的支持,他們不可能貿然反叛,如果是大食支持他們,那大食本身也應出兵才是,如果排除大食,那剩下的也只能是吐蕃人了。

    此刻,張煥的腦海裡勾勒出了一幅清晰的戰略推演圖,在安西和河西兩條線的戰役同時爆發之時,吐蕃贊普赤松德贊正身陷吐火羅的困局之中,而後勤九曲地區又被唐軍所佔,邏些的援軍無法支援,但就在這時寒冬降臨,戰事不得不暫停,這就給了吐蕃人一個殘喘的機會,吐蕃人在援軍無法抵達安西之際,便策反了葛邏祿人與白服突厥人,命他們從後面進攻北庭,這樣一來,進攻安西的回紇軍腹背受敵,不得不北撤,安西之危得解,但河西的局勢對吐蕃也十分危急,為了爭取時間先解決安西困局,再對付河西,於是,吐蕃的和親方案便順應而生。

    想到這,張煥已經完全能判斷出吐蕃的戰略企圖,很明顯,他們是想以和親為餌拖延時間,一旦他們穩住安西局勢,必然會反撲河西。

    張煥在房間裡背著手慢慢地走著,奪取河西是他早就定下的既定戰略,不會因什麼吐蕃公主和一點牛羊而改變,他之所以停兵張掖,一方面是冬季來臨,而另一重要原因是他希望得到朝廷的正式授權,把收復河西、安西上升成為國家的意志,使他的征西之戰變得合理合法,正好孤守疏勒的唐軍派來了曹漢臣一行,這就給他出兵尋找了借口。

    但時間已經不容許他再久拖不決,此事可在爭取朝廷支持與河西作戰之間同時進行,張煥又沉思了片刻,毅然對身邊的親兵下令道:「傳我的命令到隴右,命裴明遠為主談判人,和吐蕃使者協商敦煌郡的歸屬,再令賀婁無忌部在十日內大舉進攻酒泉郡,命王思雨部從敦煌郡出兵配合,務必在新年前全殲河西吐蕃軍,不得讓他們逃回安西。」

    親兵領令轉身跑出去了,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孫管家的聲音,「老爺,吏部裴侍郎來了,可要見他嗎?」

    張煥精神一振,他立刻放下了西域的思路,命道:「快將裴侍郎請到我書房裡來。」

    張煥今天哪裡也沒有去,就是為了等他,他知道裴俊必然要和自己談判,片刻,裴佑在管家的引導下來到了張煥的書房,一進門他便呵呵笑道:「賢侄的新府邸果然不錯,連老夫也羨慕不已啊!」

    「裴二叔取笑了,一座百年舊府,不值一談。」張煥連忙笑著將裴佑請進來坐下,隨即兩名丫鬟進來,奉上了熱騰騰的香茶,裴佑呷了一口熱茶,又笑道:「你可別小看這個府邸,它可是位於長安的九五之位上,當年張說就因為它可沒有少受人彈劾,連裴相現在的府邸,也就是當年楊國宗的府邸,也不得不向南移了不少位置,太后卻把它賞給了你,如此恩典,你可要記住了。」

    張煥恍然,不由自嘲地笑了笑道:「我才疏學淺,這些都不知道,難怪太后總問我住得如何?原來這座宅子竟有這麼深的背景。」

    裴佑搖了搖頭,淡淡一笑道:「其實你也不是什麼才疏學淺,當年你在太原北都書院求學時,我聽說可是年年第一,只可惜崔慶功之子冒功一案讓你沒有機會參加科舉,真正的才疏學淺者應該是你彈劾的科舉作弊者裴明典才對。」

    三言兩語裴佑便繞到了正題上,兩人都沉默了,房間裡的氣氛陡然變得緊張起來,良久,張煥笑了笑道:「裴二叔可是希望我撤回彈劾?」

    「不!不!不!你誤會我的意思了。」裴佑連聲否認,他鄭重地對張煥道:「我這次來是受你岳父,也就是裴相國的委託和你談一談此事,另外,我個人也希望你與裴相之間公事歸公事、私情歸私情,千萬別因政見不合傷了翁婿之情。」

    「好!」張煥點了點頭,爽快地說道:「我也不喜歡繞彎子,那裴相國在這件事上是什麼態度,請裴二叔明言!」

    裴佑沉吟一下,便道:「裴明典科舉作弊是真,但裴伊和此事確實沒有關係,當時的主考官是禮部侍郎元載,是他點了裴明典的進士,應負有失察之責,相國的初步意見是革去裴明典靈台郎一職,永不再用,元載負失察之責,貶為九江郡司馬,不知賢侄以為如何?」

    張煥不禁暗暗冷笑一聲,事情果然如他所料,裴俊捨卒保帥,巧妙地將矛盾轉移了,雖然結果有點委屈元載,將來有機會再用他吧,關鍵是自己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他也不希望將事情鬧大,張煥微微一笑道:「難得裴相國不徇私情,我完全同意他的決策。」

    裴明典作弊案只不過是張、裴之爭的引子罷了,所以,張煥的態度完全在裴佑的意料之中,他來找張煥也並非真是為了談此事,既然雙方都心知肚明,裴佑的話便慢慢地向今天的主題靠攏了。

    「現在朝中的亂局許多人都說是裴相架空中書省導致,其實不然,主要是稅賦銳減、民生凋敝所致,大的不提,就拿長安米價來說,斗米二百八十錢,可前年才是斗米六十錢,翻了近五翻,長安百姓苦不堪言,但要溯其根源,首先就是崔家之變,導致崔慶功南下佔據江淮,阻礙了江淮錢糧入京;其次是蜀中朱泚長期推行暴政,致使蜀中百姓民不聊生,一方面大量難民逃入關中,增加朝廷負擔,另一方面也使朝廷失去了蜀中的稅賦之源,雖然賢侄已將朱泚趕出巴蜀,令朝中上下鼓舞,但要恢復從前景況,尚須時日啊!」

    想到朝廷的窘況,做了多年戶部侍郎的裴佑不由長長歎了一口氣道:「雖然太倉內還有一點存米,但最多也只能撐到明年一月中旬,此後恰逢青黃不接,那時真的不知該怎麼辦了,賢侄說說看,哪裡還有糧食可供濟長安?」

    裴佑的意思張煥明白,無非就是希望他拿出糧食來,張煥卻裝糊塗地笑道:「那朝廷為何不從河東調糧?或者從中原和襄陽一帶調糧呢?」

    裴佑目光黯然,他搖了搖頭道:「賢侄有所不知,這三年河北年年大旱,河東的糧食都調到河北救濟去了,可禍不單行,今年河東也遭遇了旱災,三個月未下一滴雨,在六月時河東最富庶的十七個郡又爆發了蝗災,損失慘重,不說接濟河北,連自身也難保了;中原被李懷光所佔,他名義上服從朝廷,實際上也和崔慶功、朱泚一樣,割據一方,不僅不交錢糧,還要問朝廷伸手;至於襄陽那邊,有個李希烈橫行一方,王昂也是無可奈何。」

    說到這裡,憂心忡忡的裴佑再也無心和張煥打啞謎了,他焦急地說道:「現在舉國上下,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隴右了,隴右歷來富庶,賢侄又治理有方,這幾年年年大熟,聽說官庫存糧已近千萬石,裴相國希望賢侄能替朝廷分憂一二,不僅百官感激,長安的百萬民眾也會牢記隴右張使君的恩德。」

    裴佑的高帽似乎沒有起什麼作用,只見張煥眉頭一皺道:「這些年隴右是存了一點糧食不錯,但上月在蜀中賑民就用去了二百萬石,還要西征河西,得保證軍糧,還有常平倉儲糧,說起來那點糧食也僅僅是正好,實在沒有多餘糧食,張煥恐怕愛莫能助了。」

    說來說去其實就是個條件問題,此時張煥已經完全明白了裴俊的用意,他並不想改變架空中書省的現狀,也不想放棄獨攬大權,可是他準備對自己讓步,卻有點心不甘,便想讓自己解決長安的糧食危機。

    事實上,長安缺糧的境況張煥早在隴右時便一清二楚,關中本身富庶,但很大一部分土地都被宗室和權貴所佔,而他們並不繳稅,同時關中人口眾多,糧食消耗巨大,這兩個原因導致長安每年都需要從外地大量調入糧食,尤其是盛產糧食的江淮地區,但自從崔慶功佔領淮北後,大肆擴軍,不僅使可供進京的糧食大大減少,而且漕運開始運送不暢,尤其今年他索性斷了漕運,直接引發了長安的糧食危機,朝廷不得已答應了崔慶功所有的條件,包括封他為汝陽郡王,並引他入閣。

    但長安的糧食危機卻使目光高遠的張煥看到了藏在其中的巨大利益,在他進京之前,他與胡惟庸等幾個核心成員便已經開會決定,以隴右糧食供濟長安,一方面是邀取民心,從朝廷中得到更大的權力,但更重要的卻是可以由此掌握朝廷的經濟命脈。

    這時,裴佑當然知道張煥是在等待裴俊開出的條件,他急忙道:「我臨來前,裴相國讓我轉告賢侄,大唐現在處於非常時期,在處理完崔慶功、朱泚等割據勢力之前,不宜對朝廷的權力格局進行大的變動,但以賢侄的實力,僅僅做一個門下侍郎,確實有些不公,正好按照慣例,在新年朝會前要進行一次人事調動,裴相國便讓我問一問,不知賢侄自己可有什麼想法?」

    張煥見裴佑將話說得如此露白,知道時機已經到了,便口氣一轉笑道:「對朝廷沒有貢獻,哪能提什麼個人想法,我剛才又算了算,雖然隴右官庫中糧食無多,但隴右民間也頗為殷實,我想收購二三百萬石糧食給朝廷解燃眉之急還是能辦到,這就算是我感謝朝廷能將我與崔慶功、朱泚之流區分開來,至於個人的想法麼?倒是也有那麼一點點。」

    說到這裡,張煥伸出了三個指頭,徐徐道:「第一、我希望朝廷正式下詔,命我為征西大元帥,收復河西、安西故地;第二、前禮部尚書張破天曾有功於朝廷,現在他賦閒在家,我希望朝廷能再次啟用他,比如替代我的門下侍郎;至於第三點.....」

    張煥忽然壓低了聲音對裴佑道:「請轉告我的岳父大人,我可以每年送二百萬石糧食給他減輕壓力,也可以幫助他滅了朱泚,但是,我的條件是要兵部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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