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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略河隴 第二百四十九章 真實意 文 / 高月

    第二百四十九章真實意圖

    這是張煥四年來第一次踏進裴府,他站在大門台階上,靜靜地等待著裴俊的接見,沒有人敢放他進去,也沒有人敢出來與他打招呼,這些年張煥與裴俊關係緊張,裴府上下無人不知,就彷彿張煥是一把充滿殺氣的刀,靠近他就意味著災難到來。

    過了約一刻鐘,老管家才慢吞吞地走了出來,向張煥施了一禮,「張姑爺來得不是時候,老爺昨晚在朝房處理公務到半夜,剛剛才歇下,姑爺不如晚上再來吧!」

    「既然岳父已經休息,那我就不打擾了。」張煥取出一封信,又指了指地上的幾個箱子,「這是小姐的家信,還有捎給岳父的一些藥材土產,請管家收下。」

    老管家望著張煥,似乎想說點什麼,可是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半響,他無奈地歉然說道:「不能請姑爺進府,請多多諒解我們的難處。」

    「管家不用解釋,這怪不得你們,不知今天岳父是否還要上朝?」張煥不露聲色地問道。

    老管家搖了搖頭,「若沒有什麼特別之事,老爺一般都不會去了。」

    「多謝老管家!」張煥一抱拳笑道:「那我就告辭了。」

    他轉身剛要走,府門內忽然一瘸一拐地衝出一人,連聲喊道:「去病慢走!」

    張煥回頭,卻是裴俊長子裴明凱,在裴俊的幾個兒子中,長子裴明凱為人最為厚道,可也最不被裴俊喜歡,一方面固然是因為裴明凱身體有殘疾,另一方面也是由於裴明凱心地過於善良,連下人都不懼他,裴俊認為實在不適合作為家主繼承人。

    在去年九月裴家的家族會議上,裴家之人一致同意裴俊的提議,由裴俊次子裴明耀任裴氏家主繼承人,裴明凱也正式失去了他期盼多年的家主繼承人之位。

    不能成為家主繼承人倒也罷了,但他依然我行我素,屢屢不識相,比如今天,連下人都知道不能與張煥套近乎,可他卻似乎渾然不知。

    張煥對這個大舅子的印象還算不錯,他笑著施一禮道:「裴大哥找我有事嗎?」

    「其實也沒什麼事。」裴明凱瞥了一眼老管家,向張煥笑道:「我想去皇城,去病能否捎我一程?」

    張煥點了點頭,一招手,停在街角的數百騎兵簇擁著馬車緩緩上前,裴明凱和張煥上了馬車,大隊啟動,向朱雀大街馳去。

    老管家望著馬車遠去,不由苦笑了一聲,『這個大公子幾時才能懂事呢?』

    馬車內,裴明凱的笑容已經消失,「你可知道,我父親並沒有休息,而是不想見你。」

    「我知道!」張煥平靜地回答道。

    裴明凱望著窗外飛逝而過的街景,良久,他歎了口氣道:「我一直以為父親能和崔圓不同,還政於帝,可事實證明,我錯了,眼看著朝中大亂將起,地方軍閥分裂在即,可父親卻迷戀於權力不能自拔,對危機視而不見,若大唐毀於戰亂,百姓流離失所,那我裴家豈不成了千古罪人。」

    說到這,裴明凱回頭凝視著張煥,「我知道你是豫太子之子,必然不會坐視大唐走向分裂,你與我父親的矛盾已經牽涉到了大唐的前途命運,不是翁婿私情所能解決,我想求你,真到了哪一天,你能給我們裴家留一條生路。」

    張煥笑了笑,「或許你想得有些嚴重了,拋去翁婿之情不談,我與裴相國也只是政見不同,遠遠不會像崔慶功、朱泚等人那樣,只能用刀劍來解決,這一點,我張煥分得很清楚,除非.....」

    說到這裡,張煥停住了話頭,裴明凱應該明白他的意思,除非裴俊也有篡位之心,他看了看這個在家主之爭中落敗的長子,微微一笑勸慰他道:「如果讓我來指出岳父這一生最大的失誤之處,那就是他沒有立你為裴家家主繼承人,若將來裴家有敗,便是種因於此。」

    兩人說話間,已經到了皇城,馬車進了朱雀門,慢慢停了下來,裴明凱下了馬車,望著張煥誠懇地說道:「我也不能幫你什麼忙,看在你能明白與家父之爭只是政見不同的份上,我送你一個建議,你若有空,不妨去和鹽鐵監令楊炎好好談一談,或許他能給你啟發。」

    說罷裴明凱一瘸一拐地走遠了,張煥望著他的背影,輕輕搖了搖頭,若他是裴俊,也一樣不會用這個裴明凱來做家主繼承人,他善良厚道固然是優點,但他不適合在鐵和血的權力場上生存,權力鬥爭從來就沒有什麼固定的套路,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決不能有半點婦人之仁,若有一天裴俊真成為他的敵人,他絕不會手下留情。

    「掉頭,去門下省!」張煥一聲令下,馬車掉頭上了承天門大街,一行人浩浩蕩蕩向大明宮馳去。

    今天是張煥進京第四天,也是他擺出四匭的第二天,此事在朝中的影響也開始日益顯現,一路之上,無數官員見張煥的馬車到來都後退讓步,或是默默地行注目禮,或是臉上充滿了蔑視,在崔氏消寂、裴俊獨掌大權三年後,反對的聲音終於出現了,甚至還有不少官員向他拱手見禮。

    權力鬥爭就是這樣,若沒有強大的實力做後盾保障,僅僅靠喉嚨響是不會有人跟隨,甚至只是徒添笑料罷了,正是張煥有著強大的軍隊和雄厚的實力,才使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態,在朝廷中才有著舉足輕重的的影響力。

    隊伍穿過皇城,在門下省的台階前緩緩停下,張煥快步上了台階,走進了自己的朝房,剛進房間,牛僧孺便迎了上來,「都督,有兩件事要稟報。」

    「說!」張煥一邊走一邊脫下外裳交給了書僮,走到座位前坐下,等待牛僧孺的匯報。

    「一件事是屬下已經查清裴伊之子裴名典的底細,此人才疏學淺,屬下同時又搞到了他的科舉策論試卷,與周明所默完全一致,他確實有作弊之嫌。」

    「這麼快便出了結果,做得很不錯!」張煥對他的能力十分讚賞,笑了笑又問道:「那另一件事情是什麼?」

    「另一件事是都督的親兵剛才送來一個情報,廖輝並沒有去崔寓的府邸,而是今晨天尚未亮時去了宣陽坊。」

    「宣陽坊?」張煥一怔,他忽然脫口而出,「莫非他去了崔圓的府邸?」

    「是!」牛僧孺鄭重地點了點頭,「都督的親兵親眼看見他從側門進了崔圓府。」

    「原來是這樣!」張煥冷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我幾乎將他忘記了。」

    他隨即從桌案裡取出周明的舉報信,遞給牛僧孺道:「你把它給廖輝送去,命他向內閣彈劾裴伊洩露科舉試題,縱容其子作弊考中進士。」

    「屬下遵命!」儘管牛僧孺眼裡充滿了疑惑,但他卻不敢多問什麼,拿著信快步去了。

    中午,朝野內外忽然傳出一個爆炸性的消息,新任門下侍郎張煥與御史中丞廖輝聯名彈劾中書侍郎裴伊之子事先得知科舉試題、涉嫌作弊。

    震驚、期盼、議論紛紛,百官皆知道張煥開四匭必有動作,但沒想到來得這麼快,僅僅在第二天便出手了,一時間,整個朝廷都沸騰了,到處都在議論此事,整個大唐的政務都幾乎停頓了,人人都拭目以待,彷彿大片烏雲挾風帶雨般地向長安上空撲來。

    ........

    「砰」地一聲巨響,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起來,滾落下地摔得粉碎,裴俊氣得臉色鐵青,幾乎是對著裴伊吼道:「看你幹的好事!現在讓我怎麼下台?」

    「大哥,這件事十分隱秘,我也不知道張煥是怎麼知曉?」裴伊嚇得臉色慘白,嘴唇打著哆嗦,這麼多年來,他從來沒有見過大哥發這麼大的脾氣,他戰戰兢兢道:「我今天已盤問過明典,他再三向我保證,沒有洩露試題。」

    「蠢貨!沒有洩露試題他怎麼考得上進士,他是什麼才學,你還不知道嗎?」裴俊氣得話都快說不出來了,他原以為張煥不過抓抓裴家一些不良子弟在外為非作歹之事,那樣他略施懲罰也就過去了,但沒想到將裴伊抖了出來,前年他就是利用崔賢妻弟洩露科舉試題一案,將崔賢從吏部侍郎的位子拉了下來,可今天一報還一報,眼看裴伊也要栽在這上面,怎麼讓他不急怒攻心。

    「還有你!」裴俊轉頭向垂手站立的裴淡名狠狠一瞪眼,「我讓你去查那個書生,你為什麼沒有消息,若你早查出來,我會這麼被動嗎?」

    裴淡名低著頭不敢說話,事實上裴俊上午才佈置的任務,他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查出結果,他甚至連著手的頭緒都還沒找到,雖然有些冤枉,但裴淡名此時怎麼敢分辯。

    裴俊背著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腦海中快速思量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彈劾人是張煥和廖輝,而廖輝是崔寓的心腹,那也就是說崔寓也參與其中,難道張煥與崔寓二人這麼快就結盟了嗎?

    裴俊搖了搖頭,結盟不是小孩玩遊戲,說結盟就結盟,他正是知道張煥和崔寓之間有很多利益都難以分割清楚,所以才放心將張煥送進被架空了的門下省,可他居然祭出四匭這個殺手鑭,這是自己失誤了,裴俊長長地歎了口氣,早知道還是讓他做工部尚書,將王昂換進門下省。

    「大哥,這下怎麼辦?」裴伊怯生生問道,他最擔心自己被牽連丟官。

    「還能怎麼辦?」裴俊長長吐了口悶氣道:「既然張煥敢署名彈劾,他必然已經掌握到了證據,現在也只能丟卒保帥了,否則崔賢丟官在前,我無法向百官交代。」

    他見裴伊眼中露出畏懼之色,冷冷一笑道:「你怕什麼?我又不是說你,明典要罷官,這是肯定的,其次要把洩密的責任推主考官身上,一口咬定是他有意放水,你明白嗎?」

    年初科舉的主考官是禮部左侍郎元載,他雖然明著依附裴俊,但遠遠談不上心腹,裴伊略一思索,便恍然大悟,大哥的意思是主動革掉裴明典,贏得不徇私情的美名,卻又不傷筋動骨,甚至可以把心腹安插進禮部,可謂一箭雙鵰,雖然自己兒子官保不住了,但以後還可以到地方上去,但自己卻能巧妙地擺脫了嫌疑,他忍不住由衷讚歎,「大哥,真是高明啊!」

    裴俊輕輕捋鬍須,也得意地笑了,張煥想和他鬥,還是嫩了一點啊!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只見裴佑大步踏進門來,他的臉色異常嚴肅,躬身施一禮便道:「大哥,你可知道最新消息,就在一個時辰前,門下省官員突然將朱雀門外兩匭撤回去了。」

    裴俊一怔,「這是什麼意思?」

    「不僅如此,御史中丞廖輝也公開發表聲明,表示要撤回彈劾折子上的署名。」裴佑歎了一口氣,「先是高調彈劾裴伊,卻突然撤回兩匭,緊接著廖輝又改變主意,可是大哥卻什麼都沒做,這些微妙的變化,難道大哥還看不懂張煥的真正用意嗎?」

    裴俊的眼睛慢慢瞇了起來,『高調出頭,又低調收場,這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被人施加了強大的壓力,而這壓力除了他裴俊,誰還辦得到?張煥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果自己沒猜錯的話,現在兩匭應該又擺了出來。』

    想到這,他立刻吩咐裴淡名道:「你現在就去朱雀門看一看兩匭可在,即刻稟報於我。」

    「是!」裴淡名轉身飛跑而去,裴俊坐了下來,閉上眼睛一言不發,裴佑和裴伊對望一眼,也坐了下來,房間裡十分安靜,誰也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等待著裴淡名的消息。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咚咚咚的腳步陡然在外面走廊上響起,裴淡名像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大聲稟報道:「家主,兩匭果然又擺出來了,張煥頂盔貫甲,率領近千士兵親自在兩匭旁護衛,正值下朝,朱雀門前幾乎全是各部省的官員,聲勢十分浩大。」

    裴俊的眼睛慢慢睜開了,眼中充滿了失落和無奈,什麼科舉洩密,什麼彈劾中書侍郎,統統都不過是他張煥的一個引子罷了,自己還暴跳如雷,絞盡腦汁想對策,裴俊苦笑了一下,張煥這一收一放,時機捏拿得十分巧妙,這樣一來,反裴黨首領的形象無形中便已樹立起來。

    這時,裴佑緩緩說道:「大哥,有句話我一直就想對你說,大唐江山並非我裴家的天下,大哥獨攬大權未必是好事,從這次張煥用四匭和科舉案試探百官反應便可看出,朝中很大一部分官員都是心存不滿,大哥不如藉機放權.....」

    「好了!」裴俊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你以為現在還是和從前一樣,七大世家互相牽制嗎?我若放權,誰還能控制得住崔慶功、朱泚?還是什麼李希烈、李懷光,一個個如狼似虎,就等著朝廷大亂,你想得倒簡單,放權,放給誰,崔寓嗎?那王昂、楚行水、李勉個個跑來向我要權,我怎麼分配?給了他們,那崔慶功、朱泚、張煥,又拿什麼填飽他們的胃口,二弟,現在不是崔圓當相國的時候了。」

    「可是....」裴佑想要爭辯,裴俊卻一揮手冷冷道:「這件事你就不要和我爭了,若你真肯幫我忙,你就去和我那個女婿談一談,問問他究竟想要什麼?」

    裴佑無奈,只得默默地點了點頭,拱拱手去了,旁邊的裴伊待他一走,立刻道:「剛才聽大哥提到崔慶功和朱泚,我倒是有一計。」

    裴俊淡淡一笑道:「不要你說,我早就安排好了。」

    .......

    宣仁六年十一月初,張煥進京第四天,忽然掀起了問責風暴,他彈劾中書侍郎裴伊縱容其子科舉作弊,在朝中引發軒然大波,有的對他官員嗤之以鼻,有的官員對他卻滿懷希望,但也有人對他充滿了刻骨仇恨,比如,汝陽郡王崔慶功、漢中郡王朱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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