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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節(上) 文 / 陸雙鶴

    「你們不要想岔了,卡奧斯人絕不會這麼輕易放棄在特裡科的同盟。他們現在暫時顧不上這裡,但遲早都會介入的!」

    此時此刻,正在聲嘶力竭向特裡科宮廷上下說明這種情況的人,並非帝國將官,而是阿古利亞皇國的年輕將軍莫羅迪南多。

    他在三月份時奉本國皇帝德比安之令再度前往山嶽之國,只不過這一次卻是站在特裡科王國的朝廷一邊對抗「亂黨」了。立場雖然完全改變,可面對的敵人居然沒變——還是特裡科王太子特爾多蘭所率領的山嶽近衛軍。當初正是特爾多蘭輕率地將這支部隊帶走,這才導致了國都沙勒崗發生巨變。不過現在,也正是憑藉著這支部隊的戰力,特爾多蘭進軍本國王城,試圖奪回王位。

    叛亂的貴族們驚惶失措,立即向當初挑唆他們起來造反的阿古利亞朝廷求援。莫羅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率領他的阿古利亞軍官團來到沙勒崗,開始執行與上一次任務完全相反的使命——保衛吉爾吉斯王朝。

    這一次,他所面對的情況要比上一次有所好轉——雖然沙勒崗城中沒多少正規部隊留下,但害怕遭到特爾多蘭報復的貴族們動員了許多私人武裝。比起當初在南方領導造反時的農民,這些士兵的裝備和訓練都要好得多。此外,由於德比安在推薦書中把莫羅的軍事才能大大誇讚了一番,說他是「皇家近衛軍中最為傑出的英才」,所以那些貴族們對他的能力還是比較信任,基本上沒怎麼干涉他的指揮。

    憑借這些有利的條件,莫羅很快組織起一支精幹的部隊。雖然人數並不是很多,但用來防守已經綽綽有餘——特裡科國原本就以地勢險峻而聞名,國都沙勒崗城更是處在一個極為易受難攻的山谷內,只需守住幾處險要關隘,外面縱有千軍萬馬也難以攻破。

    莫羅原本打算親自率軍出去,在固守關隘的同時也尋找擊破敵軍的機會。但沙勒崗城中那些貴族個個膽小如鼠,無論如何也不肯放他離開王城。無奈之下,莫羅只得拜託好友傑西亞哲魯負責防守外圍關隘,而自己則留在城裡穩定人心。

    幸好那位特爾多蘭王太子委實不是一個帶兵打仗的料,而且還偏偏特別自信——手下明明有一位善戰的將軍古蘭諾斯,他卻執意要親自領軍充當前鋒,卻讓富有經驗的古蘭諾斯充當後援。結果貿然前進的特爾多蘭軍在第一道隘口前就遭到猛烈阻擊,雖然付出慘重傷亡代價,卻始終無法前進一步。

    傑西亞哲魯原本就是一位勇猛的將官,趁著關下敵軍進攻受阻,士氣衰落的機會,他順勢率軍殺出關隘,當即給特爾多蘭軍以沉重打擊。只可惜部下兵力有限,亞哲魯無力擴大戰果。他當即遣人返回王城送信,要求莫羅將主力部隊派出來進攻,一舉擊潰特爾多蘭軍的勢力。

    在莫羅這邊自然是求之不得,得到消息便要率軍出發,然而關鍵時刻那些貴族們卻竟然跳出來拖後腿——他們一致反對將主力部隊帶離王城。這些部隊都是由貴族私兵組成,服從他們的意見更甚於莫羅這個指揮官的軍令。

    面對這些短視的貴族,莫羅唯有暗自歎息——在這些人眼中,彷彿只要守住王城沙勒崗就有了一切。可他們卻不想想——他們叫特爾多蘭那邊為「叛亂者」,而對方也同樣將他們稱為「反賊」。而且後者的理由還更充足一些——畢竟特爾多蘭才是正式敕封的王太子。只要他還在,沙勒崗這邊擁立的第二王子弗萊德就始終是所謂「僭主」,得不到他國承認的。而由此可能引來卡奧斯帝國的干涉,這才是莫羅心中最擔憂的事情。

    雖說卡奧斯的宰相夫利斯已經與本國皇帝德比安達成默契——卡奧斯不干涉特裡科的事情,阿古利亞也不管塔利亞斯的死活。但雙方肚裡都很清楚——這種交易,並非建立在彼此信任的基礎上,也不可能公開出來。到最後能否實現,還要取決於雙方自己的實力。阿古利亞皇帝德比安本人曾經就此說過一個非常貼切的比喻:

    「這就好像兩個人交換東西,但是他們彼此並不信任,都害怕對方會騙了自己,怎麼辦呢?於是兩人相隔百步之遙,都將自己的交換品先拿出來放在地上,然後便發足朝對方那邊狂奔。跑得快的,自然可以搶先將對方的東西拿在手中——可接下來,是否允許對方拿到自己的東西,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莫羅記得當時皇帝說到這裡的時候似乎還陰笑了兩聲,然後便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無論卡奧斯那邊怎麼樣,莫羅卿,咱們先要把自己那份拿到手——卿可要跑快一些,到了嘴的肉,可別讓卡奧斯人再搶回去了。」

    「微臣一定盡力!」

    莫羅記得自己當時是這麼向皇帝做出保證的,但是現在,面對這些怯懦貴族們種種的不配合,他卻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想不到吉爾吉斯王朝的怯懦傳統還真是根深蒂固呢,不單單歷代國王,就連滿朝臣子們也都抱著這種鼴鼠政策不肯放手……」

    想到這兒,莫羅不由得更加佩服起本國皇帝來——要說服這麼一群膽小鬼起來弒君造反,那要費多大力氣啊——可德比安居然不動聲色就做到了,委實讓莫羅感到欽佩不已。

    欽佩之餘,莫羅也為自己感到慚愧——大事情皇帝都已經解決,自己只要為皇帝守住成果就可以。但如果照這樣拖延下去,等到帝國解決了塔利亞斯之後掉轉矛頭,特裡科的形勢可就大不一樣了。

    他竭力試圖向特裡科貴族們說明這一點,但這個山地民族的偏執卻讓他吃驚——哪怕他磨破了嘴皮子,那些貴族們卻還是一口咬定——決不能將部隊帶走。

    「反正我們沙勒崗城險峻堅固,只要有足夠部隊留在城裡,叛亂者們無論如何也攻不進來的,又何必冒險出擊。」

    若不是特爾多蘭帶走了近衛軍,這些貴族根本沒機會發動宮廷政變。自己是靠流血叛亂上台,自然害怕旁人也玩這一手——等到莫羅意識到這一點而放棄說服他們配合自己的努力時,進攻的寶貴時機已經過去。吃到苦頭的特爾多蘭不得不把軍權重新委託給大將古蘭諾斯,而後者掌軍後立即收縮兵力,進入防禦態勢。此後再想要一舉擊潰他們,至少在短期內已經不可能了。

    雙方開始陷入到僵持狀態中,特爾多蘭軍無法攻入沙勒崗城,可城裡的人卻也出不去。特爾多蘭大約也已經意識到——憑他自己的軍力,想要奪回王位是不大可能了,所以乾脆耐心等待,等背後的靠山——卡奧斯帝國抽出空來,好幫他扳回局面。

    莫羅這邊自然更清楚這一點,雖然人被困在沙勒崗山谷之中,他卻仍然可以通過信鴿與外界聯繫。卡奧斯與塔利亞斯的戰報被源源不斷送到莫羅手中,看到帝國方面攻勢順利,莫羅心中愈發的焦急了。

    「卡奧斯人已經跑在我們前面了,這樣下去……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可是,無論他心中如何緊張焦慮,碰上這麼一群膽小如鼠的貴族,莫羅心中縱有千條妙計,施展不開也是白搭。每天,只要看到從帝國境內傳來的諜報消息,莫羅迪南多心裡都會感到一陣陣抽搐。

    「又被消滅了那麼多……可惡啊,那奇立恩王素來號稱英傑,怎麼會敗得那麼快?」

    「一敗塗地……唉,一敗塗地呀!」

    塔利亞斯國王奇立恩坐在簡陋的牛皮帳蓬中,看著矮桌上一份份部族戰報,喟然長歎。

    自從卡奧斯方面動用飛龍騎士進行偵察之後,奇立恩的分散游擊策略就完全失效了。騎兵的速度再快也快不過飛龍,草原上又是一馬平川無處可藏。隨著原本被安排用來充當疑兵的部隊一一被識破,所有落在後面的部族全都遭到帝**主力追殺。帝國宰相夫利斯排兵佈陣的能力極為高超,各部族只要被追上的,無一不是遭到毀滅性打擊。就在這短短十餘天之內,又有三個部族與奇立恩的中央本隊失去聯繫。算上先前所損失的,到如今塔利亞斯國十五個部族,竟然已經有七個遭遇到滅族之禍。

    「國家不幸,臣民蒙難,這都是我的過失啊。」

    這位在臣子們面前一向看起來堅強自信的塔利亞斯青年王,如今卻是滿臉淚痕,他深深低下頭去,將頭埋藏在妻子紀夕的懷抱中。紀夕歎了口氣,輕拍丈夫的脊背,年紀比奇立恩還要小上一些的她,如今卻像個小母親一般,將奇立恩攬在懷中,柔聲勸慰。

    「這怎麼能怪你呢,卡奧斯人要打過來,那是誰也沒法子阻止的。」

    「怪我!怪我!是我太驕傲,以為卡奧斯人的騎兵已經不習慣大草原,奈何不了我們;是我太大意,自以為學會了兵法策略,就瞧不起帝國宰相夫利斯的計謀;是我太貪心,總想著劫掠帝國的物資,好借此收攏各部之心……到如今,整個國家都因為我而遭到屠戮。七個部族……整整七個部族啊!已經有將近一半的臣民因為我而喪命,而剩下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夕,這一切都是因為我而造成的!都是因為我啊!」

    這位平素在臣下面前總是顯得鎮定而威嚴的塔利亞斯之王,此刻竟然趴在妻子懷中哀聲痛哭,身為王者的尊嚴一點不見,倒像個做了錯事的後悔孩子。

    「戰利品不是一向都由大家共享麼?若是有錯,這也不是你一個人的錯。再說,就算不去招惹他們,難道帝國就不會攻過來了——當年,卡奧斯人進攻索菲亞,逼得萊恩斯他們逃往新科夫諾城,他們可從沒招惹過帝國啊。」

    紀夕努力寬慰著自己的丈夫,她知道奇立恩並非那種自怨自艾的弱者,只是近幾日來受到的打擊太大,才會有這麼失態的表現。但如果不能盡早勸止住,讓外面的軍卒臣民看到連國王也失去了信心,那可就糟了。

    「你說得沒錯,可我是塔利亞斯國的王。所有這些責任,都應該是由我來擔當的,如今卻要部族臣民們來承受,讓我怎麼能心安呢。」

    經過一番宣洩,奇立恩的情緒已經漸漸平靜下來。但他雖然停止哭泣,臉上的自責表情卻愈發濃厚。

    「更何況還有你,夕,還有我們的孩子。倘若只有我一個人,那不管前途多麼艱險,我也敢去闖一闖。可是,現在……」

    奇立恩再一次低下頭去,將頭貼在紀夕的腹部。

    「我不敢冒險,我真的不敢去冒險哪!」

    「怎麼這麼說呢,難道我成了你的累贅嗎?」

    紀夕抱住丈夫的脖子,溫柔地看著奇立恩:

    「既然嫁給草原上的遊牧者,我就做好了一輩子漂泊的準備;既然嫁給了英勇的戰士,我就做好了隨時面對危險的準備;而既然嫁給了一位讓卡奧斯人日夜害怕的塔利亞斯國王……奇立恩啊,我早已經準備好迎接這場戰爭了。」

    「夕……」

    奇立恩還想再說什麼,卻被紀夕阻止。她輕撫著丈夫的濃密黑髮,微微笑著:

    「不要為我擔心,既然身為塔利亞斯王的妻子,自然要和所有的塔利亞斯人民一樣,面對來自帝國的威脅,就連我們的孩子……」

    她低下頭去,手掌按在自己肚腹上,臉上仍然帶著柔和的笑容:

    「草原之王的後代,無論是男是女,必然是勇敢堅強的孩子,一定能經受住戰爭的考驗。我有這把握,真的……」

    奇立恩握住妻子的手,已經沒必要再說話了。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思想,都在這一握之中得到交流,夫妻間的默契程度似乎又增進一層。兩人就這樣默默執手,相依相偎,不知不覺間,竟是一夜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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