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節 (下) 文 / 陸雙鶴
短短幾天之後,聖佛朗西斯城中就發生一起小小的變故,有幾個人失蹤了。
此時尚在年節之中,王都居民大都還舒舒服服的享受著一年中難得的悠閒日子。索菲亞王國的傳統一向都比較重視享樂,一年四季都有慶典遊樂之會——春天有開春祭,祭祀天上諸神,祈禱一年平安;夏天是絡繹不絕的消暑遊園活動;秋天慶豐收;冬天自然就是慶新年了。而其中新年慶典又是最為隆重的,當年阿爾利德大王時期甚至有過連續一月享樂的紀錄。雖說首相剋瑞斯在不久之前正為了這奢靡享樂之風狠狠懲罰了一批貴族,但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卻不會因此而改變。更何況今年朝廷遷移到溫泉谷,聖佛朗西斯城這邊無人干涉,自然更是放鬆了。
一連十幾天,城中都是歌舞昇平熱鬧不斷,臣民百姓們都逍遙自在的遊玩享樂。甚至就連為此事被罷黜了爵位的阿蘭斯家也是如此。
索菲亞朝廷剝奪了阿蘭斯的貴族爵位,連同大部分田產莊園也一併罰沒了。但克瑞斯此番行事還留了三分餘地——他給阿蘭斯家留下了一半的家財,包括他們原本的住宅和一塊小小的田莊。這樣,阿蘭斯「前」伯爵以及他的家人們總算不必露宿街頭,生活條件和普通平民相比也仍然可以算是中上等的。
新年前後的一段日子裡,阿蘭斯就一直和他的家人在家中宴飲遊樂,女兒芙蕾娜勸他謹慎一些,卻被他一句話頂回:
「反正也沒什麼可失去的了,還怕什麼!以前總是為了你的事情而提心吊膽,今年難得全家人相聚團圓,自然要好好過幾天快樂日子。」
聽出了父親言語中的關愛之情,芙蕾娜也就不好再勸阻了。
可就在新年後沒幾天,一天晚上,正當他們全家歡宴之際,住宅大門被人敲得山響,開門一看,卻是一群士兵站在門外。
「請芙蕾娜夫人和令郎跟我們走。」
為首軍官說話還算客氣,但這句話聽在那一家人耳中卻無異於晴天霹靂。
「終於來了麼……」
芙蕾娜滿心悲哀,並沒有注意到那些士兵的服色——那是天藍色,南十字軍的軍服。
「憑什麼抓走我女兒和外孫?她們犯了什麼罪?」
阿蘭斯很難得展示出家長氣概,擋在大門之前,那名軍官笑了笑:
「別誤會阿蘭斯先生,我們並非執行抓捕任務。」
「那就更沒有理由帶走她們了。如果是朝廷的命令,就請出示皇帝陛下或首相大人的令喻——除非朝廷正式宣佈她們和帝**人結親就是叛國,否則她們永遠是無辜的!」
阿蘭斯大聲叫喊著,同時回頭看著女兒:
「別怕,芙蕾娜,我一定會保護你們母子的——從前沒做到,現在還可以做!」
「爸爸……」
芙蕾娜感動的說不出話來,她緊緊握住父親的手。過去的一切委屈誤會,都在這緊緊相握中煙消雲散。
外面帶隊的軍官乃是戈爾斯,他絕對忠誠可靠,但處事未免遲鈍——那對父女一副生離死別的感人場景,而自己似乎扮演了壞蛋的角色。碰到這種情況,戈爾斯一下子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了。
無可奈何之下,站在他背後的策劃人只好親自出馬。
「噓,輕點兒聲,阿蘭斯先生……」
阿蘭斯父女驚異的抬起頭,看見戈爾斯身後閃出一個身披主教法袍的年輕人來,雖然用斗蓬遮住了頭,但胸前那個只有大主教才有資格佩戴的銀十字架,以及身邊那一大群南十字軍將兵已經把他的身份表達得再清楚不過了。
「天哪……是海因大主教……原來是南十字軍的人哪!」
這對父女終於認出這群士兵的身份,他們頓時鬆了一口氣——南十字軍和大主教海因在聖佛朗西斯城舊貴族心目中的形象一直很不錯——至少比克瑞斯好多了。
海因再次作了個噤聲的手勢。
「別再嚷嚷……請相信我們,芙蕾娜夫人跟我們走絕無害處……反倒是我們自己,要承擔很大的風險呢。」
那對父女立即聽懂了海因話中的意思,但兩人臉上都顯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什麼?海因主教您是要……」
「別再拖延了,趕快收拾收拾跟我們走吧。」
海因急匆匆的催促著,雖說他不害怕別人找他麻煩,但這種事情終究還是偷偷摸摸辦掉就好。
芙蕾娜不敢怠慢,趕緊抱上兒子,海因看了看她,又低聲說道:
「夫人您最好和令尊令堂大人告別一聲……今後也許不大容易相見了。」
「真的允許……」
芙蕾娜終於完全明白了海因的來意,激動的說不出話來。後面的阿蘭斯張開雙臂把女兒和外孫一併抱在懷中,但沒多久就果斷放開了。
「去吧……別再耽擱了……但先去和你母親告別一聲。」
作父親的人強忍著悲痛說道,芙蕾娜含著眼淚點點頭。又進去向女眷其他親族告別,裡面那些人可就囉嗦得多,急得海因連聲催促:
「請快一些,金錢衣物什麼的一樣都不需要,自會有人準備的。」
好不容易,那對母子才走出來,除了隨身一個小包裹之外,果然沒帶什麼累贅東西。()
於是南十字軍的兵卒們便將她們母子和海因簇擁在隊伍中間,裝扮成巡邏隊的樣子朝城門外走去。聖佛朗西斯城的真正巡邏部隊乃是由阿魯巴掌管,不過阿魯巴那邊自然早就安排好了,一路上沒有任何人查問。
外面沒人查問,但在隊伍裡面,芙蕾娜卻抑制不住好奇心。
「海因大人,為什麼會突然……想到我們母子?」
海因撓了撓頭,頗為無奈的回答:
「因為您自己,夫人——您有一位好朋友。」
「我的朋友?——是莉蓮娜!」
芙蕾娜驚問道——莉蓮娜曾經保證過要讓她和丈夫團聚,臨走時也確實為此大大努力了一番,可惜最終還是因為塞利斯阻攔而功敗垂成。芙蕾娜認為她已經盡心盡力了,也就不再抱什麼指望,卻萬沒料到莉蓮娜始終未忘此事。
「想不到她還記著……莉蓮娜真是太關心我了。」
芙蕾娜激動的又一次流出眼淚,但海因對那位米蘭公爵小姐卻完全是另一種感覺——芙蕾娜用充滿崇敬的語氣提起莉蓮娜,而海因卻只是撇了撇嘴:
「關心人?她可是趁萊恩斯侯爵有求於她時逼著他許下諾言,要放您前往米蘭……純粹趁火打劫!」
芙蕾娜忍不住輕笑一聲——她可以想像到萊恩斯當時無可奈何的樣子。不過,她也很清楚,為了履行這份諾言,萊恩斯和海因都要承擔非常重大的責任。
「萬分的感謝您,海因大人……當然還有萊恩斯侯爵。」
芙蕾娜誠摯的說道,海因笑了笑:
「謝倒不必了,到時候就請您轉告莉蓮娜小姐一聲——萊恩斯侯爵已經達成了他的諾言——咱們索菲亞人向來言出必踐!」
「是,那當然。」
芙蕾娜立即答應。兩人一路交談著,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出聖佛朗西斯城那巨大宏偉的多層城門。半夜裡城門早閉,但這時候卻專門為他們大開著。有數十騎人馬,包括一輛設施齊全的馬車正在城門外的陰影中等候。一見他們出來,馬上騎士立即迎候上前。
「總算來了。」
為首的騎士也披著大斗蓬,但當他靠近這邊掀起風帽以後,芙蕾娜立即認出他來——是索菲亞南海騎士團軍團長伊斯華特,專程從皮特羅斯港口要塞趕到這兒來接人。
「伊斯華特將軍,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閣下了,務必要將芙蕾娜夫人母子安全送到米蘭城。」
雖然這是預先佈置下的任務,海因還是頗為仔細的叮囑著。伊斯華特卻突然笑了笑:
「恐怕不需要下官插手了——因為有人比我更適合。」
隨著話語,另一匹馬從後面插上來,當馬上騎士摘去風帽時,海因和芙蕾娜兩人同時吃驚的叫了一聲:
「白河愁將軍!」
看到莉蓮娜最親近的護衛出現在這裡,芙蕾娜心中最後一絲懷疑也煙消雲散了。她笑逐顏開地拉著兒子走過去,而海因臉上卻是充滿了困惑之色:
「閣下怎麼會到這兒來?」
白河愁笑了笑:
「莉蓮娜小姐考慮到貴方的立場,所以令在下專程前來接應。」
海因立即領悟——莉蓮娜果然聰明,雖然逼迫萊恩斯做出了承諾,卻也考慮到他們的顧慮,唯恐海因這邊不同意,馬上令白河愁趕來——嘴上說接應,實際上就是當面要挾,沒準兒還持了萊恩斯的信物來脅迫他們……敲釘轉腳,一得到承諾就立即要求兌現——這正是米蘭人的風格。
另一方面,隨便一名使者就能做到的事情,卻專門派白河愁這樣的高手前來,多半還有其它打算……憑海因的頭腦自然不難猜出——倘若這邊願意履行約定配合行動當然最好不過……但即使這邊不同意,恐怕白河愁還是會把人帶走的,傑克佛裡特不在,憑白河愁的實力,整個王都也沒人能攔阻他。
「呼,莉蓮娜小姐果然『考慮周到』,不過未免也太小瞧咱們索菲亞人了吧!」
還是頭一次見到一個女人那麼厲害,海因越想越是窩火,臉上神色自然也不會很好看。
「貴國海軍的警惕性很高,在下一到皮特羅斯港口就被認出來了。」
白河愁光看臉色也能猜到海因心中的想法,索性直爽說出來。
「不過也算運氣,正好伊斯華特將軍收到閣下書信前來接應,否則我說不定還撲空了呢。現在好了,一切順利——必要時,貴方就把所有責任推在米蘭頭上好了,這樣也免得其他帝國親族吵鬧——當然索菲亞方面不能以此問罪米蘭,咱們心照不宣就可以了。」
這正是海因原先打算的,但此時他只能乾笑兩聲:
「幸好咱們想法一致……這樣伊斯華特將軍也不用冒險專門派船前往米蘭了。」
白河愁點頭道:
「現在米蘭港已經駐紮了帝國的海軍,貴方軍船確實不大容易靠近了……不過我是乘坐米蘭商船來的,這條船也會負責把芙蕾娜夫人及公子安全送回米蘭……甚至直接前往帝國本土都沒問題。」
白河愁很直率的說明了下一步安排,芙蕾娜自然是喜上眉梢,但海因卻狡猾地笑了笑:
「我可什麼都沒聽見……不過你們最好還是在米蘭城停留一下,上岸逛一圈兒——我們是應莉蓮娜小姐的要求將人送往米蘭遊玩,之後一切可就與我們無關了。」
米蘭好歹還算是中立國,以後若有人找麻煩還可以此為借口爭辯一下,但若直接把人送往卡奧斯那就是公開通敵了。海因極為謹慎,不願將來被人拿住任何一點話柄,便故意擺出一副鴕鳥模樣。
白河愁心領神會的微笑,拱了拱手:
「那麼,告辭了。」
「別忘了提醒莉蓮娜小姐,咱們現在可什麼都不欠她了!」
海因很沒有風度的又追著叮囑道,他不得不小心——這位小姐著實厲害,就算以南十字軍的實力和財富,也不敢隨意欠她的人情債。
白河愁哈哈一笑:
「海因主教那麼聰明的人,居然也會擔心這個麼。」
「莉蓮娜小姐隨口一句話,每次都會給我們帶來偌大煩惱……不得不小心啊。」
海因無奈歎息著。此後,芙蕾娜母子被安排上車,由伊斯華特和白河愁兩人親自護送著離去。不過,在臨走以前,白河愁又多停留了一會兒:
「大主教閣下,另有一件事情奉告——萊恩斯侯爵已經搭乘米蘭公爵府的使者專用船前往卡奧斯,此刻說不定已經抵達天舞之城了。」
「這倒快捷……等一等!他又答應你們什麼了?」
海因先是高興,隨後卻又緊張地大叫——米蘭人可不會那麼大方,隨隨便便就允許旁人搭乘他們的使者船。
白河愁笑了笑:
「請別擔心,只不過一封信而已——而且現在已經沒用了。」
說著,白河愁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擲給海因,雖然只是輕飄飄的一片紙張,卻準確無誤的飛入海因手中。隨後,白河愁大笑著離去。
海因撇了撇嘴,看都不看就將書信收入懷中。他也不需要看了——既然白河愁那麼說,這封信裡準是催促他立即辦理放人的事情,那個莉蓮娜做事向來都是風風火火的。
他也不再進城去,而是與戈爾斯等人直接返回溫泉谷。在路上,海因不由自主地又為萊恩斯擔心起來。
「跑得倒挺快,居然一下子溜進帝國首都了……只是,但願別象吉姆那樣有去無回。萊恩斯,這可是你第一次單獨行動,可別出什麼岔子才好。」
抬頭看著北方開始濛濛亮的天空,大主教海因在心中默默為朋友的安危而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