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節 (下) 文 / 陸雙鶴
紅衣主教卻很肯定的點頭:
「沒什麼好奇怪的——我自己先前也認為你很可能會拒絕——因為你畢竟是克勞德的兒子麼……」
「父親大人……難道父親大人當年也……?」
海因聰明無比,舉一反三,立即就猜出了點端倪。反而是費瑟爾斯「噓」了一聲,將一支手指放在嘴唇上:
「過去的事情不必再提了,有些事情聲張出來,只會影響教廷和索菲亞之間的關係。」
海因精乖的點點頭,立即不作聲了。費瑟爾斯又笑道:
「就是考慮到這一層關係,我才從索南斯手中搶來了這個差事——他可不知道你和克勞德之間的秘密,一旦被拒絕,惱羞成怒,說不定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來,那就麻煩了。」
海因連連點頭——紅衣主教的權威僅次於教皇,甚至可以當場宣佈革除違規信徒的教籍,海因剛才冒的險可不小。
注意到了他後怕的神色,費瑟爾斯又是一笑:
「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就算是索南斯在此他也不敢真拿你怎麼樣,教皇的計劃很明確——如果能說服你奪取最高權力最好。否則,至少也要讓你掌握和當年令尊克勞德首相一樣的權力。如果僅僅出於一時意氣處罰了你,教廷反而插不進手來了。索南斯若是處罰你,那就壞了教皇的大事——回去之後可要受到更嚴厲的懲罰,呵呵。」
海因默不作聲——其實他剛才也正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才敢大膽拒絕教廷的要求。費瑟爾斯當然也知道他能理解,所以乾脆直接說出來,免得海因以為自己趁機向他施恩。不過另一方面,海因也很清楚——索南斯那老傢伙可遠不比費瑟爾斯靈活權變,萬一他真的不管不顧給自己一個嚴懲,不管事後教皇那邊怎麼處理他,自己的眼前虧可也吃定了——所以在這一點上他還是不得不感激費瑟爾斯。
「大人對我海因的關心愛護,我完全懂的……上一次在卡達印城,大人您拿出自己的私產幫助我們度過難關,我南十字軍上上下下決不敢忘了這恩德,此番大人您既然來了,正好讓我們略微表達感激之情。至少,大人援助我們的資金是一定要加倍奉還的……」
費瑟爾斯哈哈一笑:
「那可不敢當——我此次頂替索南斯前來,他已經恨得咬牙切齒了,若是我再滿載而歸,那可要把他氣瘋的……海因你還是別讓我惹這麻煩的好。」
海因微微一笑:
「此事不勞大人您操心,我們自會做的妥妥當當,讓人看不出一絲破綻……」
費瑟爾斯又是一笑,他並不是那種死板之輩,更何況萊恩斯得到了高茲堡的金礦作為侯爵封地,天下人人都知道南十字軍富得流油——索南斯正是為了這個,才不惜爭得頭破血流也要搶到這差事。
不再推辭,但費瑟爾斯卻突然微笑著說道:
「這麼捨得下本錢,想來還有其他地方要我幫忙的?」
海因也笑了——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痛快。
「大人明鑒,我們這一次專門派了個使者前往卡達印城,也正是為了此事……」
「指控卡奧斯國有人使用黑魔法麼?」
「是。而且很可能還是帝國宰相夫利斯親自唆使的!」
海因恨恨說道,但費瑟爾斯卻笑了笑:
「我想你自己也清楚,這種指控沒多大作用的——夫利斯乃是一國宰相,手下能人眾多,只要他矢口否認,教廷根本奈何不了他。而且就算證實是他們所為,教廷也不可能對他怎麼樣——原因和你這邊相同。更何況卡奧斯還有另一位大主教阿爾方斯,根本就不是咱們米爾斯教派的人。在這種情況下,教廷更不可能處罰夫利斯而讓阿爾方斯白白坐大——否則,當初教廷又怎會容忍夫利斯用一名黑魔法巫師擔任自己的副官?」
海因點點頭:
「我明白,但如果教廷能多施加一點壓力,迫使他們有所顧忌,這樣他們就不能大力宣傳此事了——這對我們索菲亞國的穩定很重要。」
提的要求並不高,費瑟爾斯想了想,點頭接受了。
「可以,我可以派些聖殿騎士前往卡奧斯調查——至少讓夫利斯費些精神去應付。不過你也不要指望太多,憑夫利斯的能力,除非是我親自去,否則抓不住他的錯失——但這一次沒有任何證據,刺客已經被殺,連個活口都沒有——就是我也沒辦法。」
「大人放心,我們並沒有指望卡奧斯帝國會因此而受到懲罰——畢竟,這是兩國間的血腥鬥爭,大家自然各逞手段。自己防範不嚴,吃了虧也怪不得別人——就算要報復,也應該由我們自己來幹!」
海因淡淡回應道,費瑟爾斯看著他那冰寒的眼光,竟突然感到有些膽寒。勉強笑了笑,費瑟爾斯趕緊改變話題:
「哦,對了,我此番前來,還有另一件事情呢。」
「哦?」
迎著海因的目光,費瑟爾斯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木匣子,四四方方,灰突突的,毫不起眼,然而海因臉上立即顯出凝重之色——因為他自己的脖子上也掛著這麼一件——那是卡達印教廷專門用來盛放聖物的聖物匣子。
「上次你在覲見教皇陛下的時候不是說過麼,聖佛朗西斯城中大聖堂原本供奉的聖物,『天使之羽』不慎失落了,所以此番教皇陛下令我前來另行頒賜一件聖物,以為大聖堂的鎮堂之寶。」
說著,費瑟爾斯將盒子打開,展示聖物給海因觀看——盒子外面雖然簡簡單單的,但裡面卻是極為考究,紅色的天鵝絨底子,還配上銀絲映襯。不過,放在裡面的,卻只是簡簡單單一顆淡綠色的石子——並非什麼寶石,只是一顆普通的石子而已。
海因上上下下看了一陣子,也認不出什麼異常來,過了好一會兒,方才問道:
「這……這是不是傳說中的魔龍石?」
費瑟爾斯笑了笑:
「嗯,你的見識還挺淵博——據說這種石頭裡蘊含著役使龍的力量……不過,那只是古老的傳說而已,現在已經沒人知道這石頭倒底怎麼用了,所以只能供奉起來當作聖物,也可能根本就是顆沒用的石頭罷了——當然用來作為大聖堂的寶物倒是正合適,應該也不會招惹別人打壞主意的。」
海因苦笑了一下——這種東西之所以寶貴,只是因為它的宗教意義,一旦離開聖堂祭壇,就一點用處都沒有。索菲亞大聖堂裡原來的那件聖物「天使之羽」,在祭壇上被供奉多年,一點事都沒有,也只有吉姆這種窮極無聊的頑皮傢伙才會去偷。後來被萊恩斯拿去當作護身符就不肯歸還,海因也沒太在意,乾脆請教廷再賜一件拉倒——倒不是他不尊敬教會,只是這年頭所謂「聖物護符」已經太多太濫,就連教廷自己也不當一回事了。
所謂「聖物」,無非是指一些寄托了宗教象徵意義的物品。從前,在米爾斯教派剛剛成立不久的時候,很多小地方的教會主教們別無長物,只能依靠一兩件教廷頒賜之物吸引人們前來朝拜,收取些香火錢度日。那時候的人們對聖物還是很虔誠的,甚至有些人一步一叩的前來朝拜。
可隨著教廷的勢力日益擴大,米爾斯神的信仰逐步深入人心,「聖物」反倒沒了以前的吸引力,但這可不能怪信徒們——那是因為教廷本身的緣故,為了吸引教徒而隨意頒賜聖物,到後來甚至變得和買賣差不多——不管什麼人,甚至不管是不是教徒,只要奉獻足夠的財物給教廷,教廷就可以頒發聖物「護佑」。結果導致「聖物」四處氾濫,甚至連有些富裕的私人家中也堂而皇之的擺放著聖物——用於辟邪。
雖然這召來了不少嘲笑,但教廷依然沒有改變只要給錢就頒賜聖物的規矩——因為他們正是主要靠這個來斂財的。海因那一次在卡達印城奉送給教會的財物可著實不少,南十字軍又是有名的富翁軍團,所以此番教皇下令費瑟爾斯主動攜帶聖物前來——聖佛朗西斯城的大聖堂祭壇上增加這一塊石頭,索菲亞的國庫裡可要損失不少金幣呢。
正是領會到這一點,海因對於教廷的賜予反而不太熱心。他倒不怎麼在乎錢,可教廷頒賜聖物,而且還是由紅衣主教親自前來頒發,那一套規矩是免不了——按理說,身為教區主教的海因至少應該出迎幾十里地,恭恭敬敬的將之迎到目的地——聖佛朗西斯城的大聖堂裡,並由前來頒發的紅衣主教大人親自將聖物放在祭壇上,才算合乎禮儀。
這樣一來海因就陷入了兩難境地中——他身為主教,理應把宗教事務放在首位。可現在索菲亞朝廷的局勢又不允許他分心旁鶩,更不能冒冒失失帶人返回聖佛朗西斯城去——那樣可太容易洩漏消息了。
幸好,費瑟爾斯也擁有和海因同樣靈活的頭腦,馬上就理解了他的難處。
「沒關係,如果你確實脫不開身,那我就自己單獨去好了——反正這儀式本就應該由我來做。不過,索菲亞方面最好能派一個身份較高的官員出席,這樣日後我在教皇陛下面前也好推托。」
海因大為感激,當即連聲道謝:
「那太好了!大人肯如此周全,真是不知該如何感謝才好……至於這邊的官員,您不用擔心,我可以讓皇家財政大臣渥斯德伯爵前往,以他的地位,應該也有這資格了。只是大人您自己……萬一教廷裡有人趁機告狀,可也麻煩……」
教皇座下兩位紅衣主教早就不合,這人人都知道。費瑟爾斯在這兒賣了個大情面,回去之後索南斯必定會借此找他麻煩……海因的思慮深遠,考慮到這一節難免心下不安。
不過費瑟爾斯可是與克勞德同輩論交的智者,雖說對海因顯得寬和慈厚,對付其他人可從來沒落過下風——索南斯都不止一次評論他「老奸巨猾」,自然是早就想好了應對之辭。
「無妨,倘若教皇陛下質問,我就實話實說。」
費瑟爾斯胸有成竹的笑道,看見海因不解的皺起眉頭,他乾脆笑著將「實話」說了出來:
「倘若執意要海因大主教離開目前朝廷所在的溫泉谷返回聖佛朗西斯城,必然會影響他對索菲亞朝廷的控制力——教廷對索菲亞的控制力自然也就相應衰弱。只此一條,教皇陛下就決不會再怪罪我寬容了。」
「是……確實如此……哈哈!」
海因這才放鬆的笑了起來,費瑟爾斯跟著笑了一陣,突然又說道:
「這一次海因你可以逃過去,可下一次聖物再來的時候,你可無論如何也要親自出迎了。」
「下一次?難道還要頒賜聖物?」
海因又吃了一驚,費瑟爾斯笑著搖搖頭:
「年輕人的記性可不好哪——那不是你自己要求的麼?」
「我自己?」
海因愈發的詫異,想了好一陣子,突然間恍然大悟:
「啊!是賜給新科夫諾城大聖堂的聖物麼?」
費瑟爾斯點頭微笑:
「正是。」
「……那為何不索性請大人一起帶過來呢?反正也一樣舉行儀式啊……」
海因隨口詢問,但馬上就自己明白過來——教廷頒賜一件聖物,索菲亞這邊勢必要回饋大量金錢。分兩次前來自然比一次撈得多……想到教廷的貪婪,海因嘴角邊不禁顯出鄙夷之色。
然而費瑟爾斯卻突然搖搖頭,笑道:
「不,不是因為貪婪……海因你這回可不要冤枉了教皇陛下。」
海因吃驚地抬起頭——不愧是紅衣主教,居然連續兩次看穿他的心思。
「那賜給新科夫諾城大聖堂的聖物可非比尋常,教皇陛下極為看重——他要親自前來頒賜。」
「什麼……!」
海因一下子愣住了——教皇要到索菲亞來!而且還是直接前往大陸上宗教意識最單薄的新科夫諾城!
「不過是頒賜一件聖物,教皇陛下竟然要親自出面……?」
海因不敢置信的連連重複道。他年紀雖然不大,對於教廷的規矩傳統卻很熟悉,教皇出巡比諸國皇帝巡遊更為隆重——甚至連各國的皇帝本身都要親自前往迎接。而頒賜聖物對於教廷而言不過是一種「技術性」的工作,完全不應該由教皇來做的——要知道就算是當初索菲亞王太子阿斯爾登基稱帝的時候,教廷不過才派了個紅衣主教來主持宗教方面的儀式。
看見海因的吃驚模樣,費瑟爾斯有些得意的笑了:
「因為那件聖物確實不一般哦——那才是真正當得起『聖物』之稱的寶貝……海因你猜猜看?」
「這……這怎麼猜得出來,沒頭沒腦的……」
就算是大主教海因,也有犯傻的時候。費瑟爾斯哈哈一笑:
「好吧,那給你一點提示……那東西也是在當年『卡達印要塞奇跡』中出現的……十二件聖兵器之一……」
「生命之杖!天哪……難道是傳說中有起死回生之能的生命之杖?」
海因在猜到了答案之後反而更加震驚。
「教皇陛下竟然捨得……將珍藏在地下神殿中的生命之杖拿到新科夫諾城去供奉?」
費瑟爾斯輕輕點頭:
「正是……連我們知道這消息時也全都大吃一驚。海因,對此你怎麼想?」
海因抬頭看著費瑟爾斯,從他眼中,海因已經察覺到那個原因。
「難道……難道米魯迪斯教皇當真打算搬遷聖城位置了麼?」
費瑟爾斯嘿嘿一笑:
「你的思慮果然敏銳……我可是好幾天以後才理解的……可要抓住這個機會啊,海因——這對你們索菲亞來說可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當然,一旦教廷離開卡達印而遷往新科夫諾城,宗教正統可就到咱們索菲亞來了!」
「這樣對你們和卡奧斯的爭霸非常有利,所以下一次迎取聖物時,你可千萬不能再怠慢了。」
費瑟爾斯隱諱的批評海因這一次已經有所怠慢,海因立即低頭道歉:
這一次是我們太大意了。」
「我這邊倒沒關係,但假如消息傳到教皇那邊,引起教皇陛下的不快,可是很不利的。」
費瑟爾斯好心的提醒著,海因也馬上虛心接受了。
該瞭解的事情都知道了,該透露的消息也都透露過了,費瑟爾斯便起身告辭,海因連忙上前陪同,親自將他送往貴賓館——其實費瑟爾斯的事情已經辦完,當天就可以離去。但是海因這邊可不能白受教廷的賞賜,當然要準備大量回禮——這就需要時間了。再加上給紅衣主教私人的饋贈……南十字軍帶來備用的軍資金很快就少了大半,這讓南十字軍中諸將都有些不滿。
「雖說您是大主教兼暫攝國政,但這次主要還是索菲亞朝廷的事情,為何單要咱們南十字軍一家破費?」
弓箭隊長特菲亞代表大家述說著心中的不滿,海因卻苦笑著回答:
「朝廷的錢——不也是從咱們高茲堡金礦裡運出來的麼。」
眾人一想也確實如此——連高茲堡那麼大的金礦都交公了,還有什麼是捨不得的。
等物資清點完畢了,海因特地下令菲裡克斯率軍押送——這種有關宗教的事情,讓菲裡克斯這個虔誠的教徒去做那是最合適了不過了。後者立即歡天喜地的答應了——能夠和紅衣主教相處一段時間,對菲裡克斯來說絕對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第二天,送走了費瑟爾斯一行人,海因返回軍營中,在路上卻無意中聽見伯尼迪亞和巴爾哈姆斯兩人談論著有關他的事情。
「海因大主教可真是太厲害了,連教廷的力量都能利用起來。」
伯尼迪亞現在也開始佩服起海因來——原來他可只服膺傑克佛裡特一個的。對此,巴爾哈姆斯只是淡然點頭:
「嗯,他到底是與首相大人並稱的天才謀士啊。」
「萬一首相大人當真有何不測,索菲亞的未來只能依靠海因主教支撐了。」
伯尼迪亞到底年輕,說話沒什麼顧忌,身為克瑞斯下屬的巴爾哈姆斯臉色頓時變化,不過他向來穩重,倒也沒有當場發作,但卻連連搖頭:
「那可不一定——海因主教似乎總是把萊恩斯侯爵捧在前面。」
提起那位和自己同年,官位武勳卻遠遠超過的侯爵,伯尼迪亞倒是挺佩服的:
「萊恩斯侯爵啊——他也不愧是利奧特大公爵之子啊,年紀輕輕就已經立下那麼多功勳,旁人原也及不上他。」
巴爾哈姆斯卻哼了一聲:
「我看也未必……倘若伯尼迪亞將軍你有一個像海因主教這樣的謀士相助,立下的武勳也決不會比萊恩斯侯爵少……我只是不明白,海因大主教那麼出眾的人物,就連克瑞斯首相也極為忌殫的,為何偏偏要去輔佐一個才能比他差很多,而且好像永遠都長不大的頑皮鬼?」
海因再也聽不下去,故意咳嗽了一聲,這時那兩個冒失鬼才發現大主教正在看著他們。嚇得兩人連聲道歉,隨後便一溜煙地跑掉了。卻留下一個海因在原地發呆——這兩人的交談讓他又想起了昨天紅衣主教費瑟爾斯的問題:
「……海因,你當真就這麼看好萊恩斯那個小鬼,要這樣辛苦的扶持他?」
「是啊,為什麼呢……?」
海因回憶著當年和萊恩斯在大聖堂裡初見面,以及這些年來他們一起度過的種種艱難險阻,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