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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節 (下) 文 / 陸雙鶴

    克瑞斯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到後來開始大口大口的不停咯血,瑪妮雅想盡了一切辦法,找遍了這綠洲中所有的草藥,卻也只能延緩克瑞斯的病勢而已。看到他痛苦的神情,阿斯爾和瑪妮雅兩人無不悲痛萬分,反倒是克瑞斯自己,卻顯得十分平靜,甚至還主動和他們說話聊天,以減輕兩人的悲傷。

    一天晚上,三人吃完了阿斯爾好不容易捉上來的幾條魚,克瑞斯微笑著表揚道:

    「好——阿斯爾表兄捉魚的本事越來越好了。」

    「小時候常常和萊恩斯一起捉,現在又慢慢熟練起來了。」

    雖然知道克瑞斯是故意說些輕鬆的話題,阿斯爾還是盡量順著他的語氣回應。克瑞斯笑了笑,又回頭道:

    「瑪妮雅小姐烤魚的手藝也真好,許久沒吃過那麼美味的食物了。」

    瑪妮雅臉上泛出一絲紅暈,而阿斯爾卻吃驚的張大了嘴巴——相處那麼多年,他還是頭一次見到克瑞斯說出討好女孩子的話。在他的印象中,克瑞斯似乎天生對女子有一種厭惡感,從來都不肯親近她們。就算是彼此非常熟悉的女神官玫蘭霓絲,克瑞斯也只是抱持著一種敬而遠之的態度。對於其他女子,不管是暗送秋波的宮中侍女還是熱情如火的貴族小姐,克瑞斯最多只是客客氣氣的相待,卻從不假以辭色——「冷面首相」的外號可不是白得的。

    然而,也許是因為到了絕境,又在這生命中的最後時刻,克瑞斯也終於放下一貫的矜持,顯示出和藹溫柔的一面。就連不怎麼熟悉他的瑪妮雅也感受到其中變化,她看著克瑞斯,臉上亦顯出驚異之色:

    「你……你沒事吧?」

    「我?說錯話了麼?」

    克瑞斯反問道,瑪妮雅臉上又是一紅,低下頭去,小聲說道:

    「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哦?」

    克瑞斯大為詫異的問道:

    「我以前給小姐什麼印象呢?」

    瑪妮雅紅著臉走開幾步,但微風依然將她的回答傳了過來:

    「雖然很有風度,卻總是讓人感到冷冰冰的……好像從來都瞧不起女孩子。」

    克瑞斯吃了一驚:

    「有這麼明顯嗎?」

    他回頭望著阿斯爾,後者肯定的點點頭。克瑞斯一時默然,過了許久,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看來我對女子的偏見當真很強烈呢,就連瑪妮雅小姐,僅僅才相處了幾天,也能覺察得出來。」

    瑪妮雅卻歪著頭,看著克瑞斯:

    「你為什麼會對女子有偏見呢?」

    阿斯爾嚇了一跳——克瑞斯向來最討厭別人打聽他的**。就連阿斯爾自己,以前無意中提起,也被克瑞斯一陣冷遇,白白討個沒趣兒。如今瑪妮雅卻這樣大刺刺的問起,恐怕會引起克瑞斯的怒火。

    然而此番克瑞斯卻竟然沒生氣,只是仰頭看著天空,眼中隱隱顯出一絲淚光。瑪妮雅也是個乖巧的女孩,等了一陣子沒聽見回答,便低聲道歉:

    「對不起,我不該打聽這些的。」

    克瑞斯並不回答,過了許久,突然低聲說道:

    「瑪妮雅小姐,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吧。」

    瑪妮雅畢竟是小姑娘,聞言立即笑著坐回到克瑞斯身邊。

    「好啊好啊,我最喜歡聽故事了。」

    「故事……啊,這真的是個故事呢。」

    克瑞斯沉吟著,微笑著,彷彿又回到了從前,回復到了那個單純的吟遊詩人身份。

    「那是在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在阿倫西亞大陸的東方,有一個以農業為主的小國。國中君主新近登基,為了聯絡和群臣的感情,他經常前往臣子家中拜訪,參加他們的社交活動,與民同樂……」

    瑪妮雅靜靜的聽著,就連阿斯爾也靠過來,坐在一旁。

    「有一次,那位君主接受國中一個古老世家貴族的邀請,前往那家貴族的城堡中參加舞會。就在那一次舞會中,他遇見了那個家族的唯一繼承人,一位美麗,溫柔的女子……」

    「他們相愛了?」

    瑪妮雅欣喜的問道,作為一個女孩,她當然喜歡聽這類故事——而且從小聽到的這類故事結局都大同小異。

    克瑞斯笑了笑,果然點頭說道:

    「是的,而且此後那君主便經常前往那城堡中與愛人相會,一開始還總是找些借口理由,到後來乾脆正大光明的前往,也不再避諱誰。」

    「為什麼不把她接回去,兩人一直在一起呢?」

    瑪妮雅又好奇地問道,克瑞斯這一次搖頭了:

    「那位君主已經立有王妃,而且也有了一位王子。」

    「啊?……那位王妃好可憐。」

    瑪妮雅低聲說道,克瑞斯的臉色猛然變化。

    「你竟然這麼想……!」

    瑪妮雅驚恐的發現克瑞斯在那一瞬間竟然滿臉怒意,她害怕的向後縮了縮,但克瑞斯的臉色卻漸漸柔和下來,最終滿腔怒火化作一聲長歎。

    「也許真是這樣吧……那位王妃始終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傷害,於是想盡一切辦法去折磨她的情敵。詛咒、中傷,造謠誣蔑……甚至收買侍從企圖破壞對方的名節……可這一切都只能使君主更討厭她。到後來,那位君主乾脆常年留在愛人的城堡中,而不願意再返回自己的王宮……」

    瑪妮雅津津有味的聽著,無意中看了旁邊的阿斯爾一眼,卻見阿斯爾無精打采的坐著,似乎並不關心的樣子。

    「咦?阿斯爾先生,您不喜歡克瑞斯的故事麼?」

    瑪妮雅吃驚詢問道,阿斯爾輕輕歎了口氣:

    「我以前聽過了……」

    「但並不完整,不是麼?」

    克瑞斯深深望著自己的表兄,意味深長的說道。阿斯爾點點頭:

    「是啊……現在你終於願意說出完整的故事麼?」

    克瑞斯苦笑:

    「現在不說出來,恐怕再也沒機會了……阿斯爾表兄,您願意再聽一聽這個故事麼?」

    阿斯爾悲哀的看著他,坐近了一點:

    「那麼……後來呢?」

    「後來……直到一年以後,他的愛人為他又生下了一個男孩。於是這位君主返回宮廷,打算要求朝廷承認正式她們母子的名份。可就在他離去後不久,他的愛人卻突然得了重病。君王為她延請了最好的醫生,可不知那是什麼病,所有的名醫都束手無策……君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最心愛的人在他面前死去……」

    「啊……」

    瑪妮雅發出小小的驚呼聲——這一次的結局和她以前聽過的那些美好故事可不一樣。

    「真是可憐……但是,對她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啊。」

    「幸福?!」

    克瑞斯再也忍耐不住,冷笑了一聲,正要發作,卻聽見瑪妮雅非常認真的聲音:

    「我的曾祖奶奶就常說,能夠比心愛的人先死去是一種幸福——那樣她就不用忍受失去愛人的煎熬痛苦了。」

    這句話竟然讓能言善辯的克瑞斯也一時啞然,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又過了許久,克瑞斯方才又回到他的故事中去:

    「君主在悲傷之餘,亦大為憤怒——他很懷疑是王妃派人下的毒,但卻查不出證據來,最後只能作罷。這種懷疑一直在宮廷中流傳,直到很多年以後,那男孩子長大了,自己也學會了醫術,翻查了當時所有醫生的紀錄,才證明他母親得的確實是一種罕見疾病,是家族中的遺傳,再也無法治癒的……」

    「那病是什麼症狀?」

    阿斯爾突然追問道,克瑞斯看了他一眼,緩緩低下頭去:

    「咯血之症。」

    「真的是這樣啊……」

    阿斯爾臉上的神情愈發淒涼,但瑪妮雅並未注意到他們兩人的對答,反而長長舒了一口氣,以手撫胸:

    「原來那位王妃還是無辜的……先前我也差點冤枉她呢。」

    克瑞斯卻突然冷冷的哼了一聲:

    「無辜?未必——就在那位貴族女子病死後不久,那王妃便派遣了手下侍從,放火焚燒那一家貴族的城堡,企圖將留下來的那個男孩燒死在裡面!」

    「啊……原來她這麼殘忍……」

    瑪妮雅驚呼道,克瑞斯眼中卻又一次泛出淚光:

    「可是那麼殘忍的王妃,卻有一位偉大而仁慈的王子——她那只有**歲的兒子偷聽到了這道命令,連夜騎馬趕到城堡中去,冒著沖天的大火將那小孩子抱了出來,為了保護自己的弟弟,他甚至連面容都被燒燬,從此以後只能在臉上蒙著布幔生活。可就算是這樣,他依然盡起了兄長的責任——為了防止別人再行加害,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親自照料嬰兒,所有餵給孩子的食品都要親自品嚐過,為此甚至中毒昏迷,人也變得遲鈍了許多……而等到孩子稍微長大了一些,無論去哪兒他都總是牽著那孩子的小手,兩人形影不離——這樣他的母親就再也沒機會得手了。」

    瑪妮雅激動得熱淚盈眶,連驚呼都忘了,只是緊緊咬著嘴唇。阿斯爾則充滿感動的看著克瑞斯——現在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克瑞斯會對其兄長卡勒夫抱著那麼深厚的感情,無論如何也不願與其爭位的原因了。

    看著阿斯爾瞭然的神情,克瑞斯繼續說道:

    「可是,宮廷中的鬼蜮伎倆防不勝防,就算有兄長的悉心保護,那孩子小時候依然是多災多難——看上去純潔可愛的宮女會突然拔出利刃來行刺,而外表慈祥善良的貴婦人卻會拿出有毒的糖果哄小孩子吃下去……從此以後,那孩子再也不相信女人!」

    克瑞斯臉上充滿了痛苦的神情——回憶自然是最痛苦的。而瑪妮雅亦不再是一開始聽故事時那種興奮的表情,而是用同情的目光注視著克瑞斯,過了很久,才又問道:

    「那……後來呢?後來那孩子怎麼樣了?」

    「後來麼……」

    克瑞斯臉上漸漸顯出驕傲之色,高聲說道:

    「後來,那孩子離開充滿險惡的宮廷,走上流浪之路。他吃過很多苦,但也學會很多東西,終於遇到名師,學成一身本事,為自己的祖國抵擋住異族入侵……可那祖國依然背棄他,於是他也放棄了自己的國家,轉而為另一國,另一位更為出色的君王效力!」

    叫喊聲突然嘶啞,克瑞斯連聲咳嗽,吐出許多血塊來。瑪妮雅連忙上前照料,痛惜地連聲叫喊:

    「別說了,克瑞斯……別再說了!」

    克瑞斯嘴角邊浮現出一絲淒涼的微笑:

    「該說的也說完了……好累啊……」

    他的身體本已經很虛弱,剛才述說了這一大段往事,既費力又傷神,而且還激起了滿腔心事,到如今再也支撐不住了。幸虧有瑪妮雅的悉心照料,克瑞斯最後得以閉上眼睛枕在瑪妮雅腿上安靜睡去。阿斯爾上前向瑪妮雅致謝,同時有些尷尬地看著她:

    「瑪妮雅小姐,請原諒克瑞斯的失態。其實……其實他說的就是他自己的故事。」

    「我已經猜出來了……可憐的克瑞斯……」

    瑪妮雅柔和輕撫著克瑞斯那滿頭金髮,一滴滴清淚落入克瑞斯的發從中,倏然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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