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節 (上) 文 / 陸雙鶴
「諸位,陛下和首相大人遭遇危難,大致的情況我和傑克佛裡特將軍都已經向諸位解釋過了,至於當時在陛下寢宮內究竟發生了些什麼——只有陛下和克瑞斯首相自己知道。我所能告訴諸位的,僅僅是我自己的猜想而已,未必正確——但除此之外我們也沒有更多的線索,所以,請諸位不要再詢問『當時究竟如何』之類的問題——因為這裡沒人能夠解答。」
海因之所以先說這些話,是因為這兩天他不得不反覆的向眾人解釋,人人都把他這個大主教當作了能預知過去未來的先知一般反覆盤問,海因不得不一遍又一遍的述說解釋,弄得筋疲力盡,實在是吃不消了。所以乾脆把話說死,也免得再有人囉嗦。
然而,就算是這樣,還是有人不肯罷休。
「主教大人,您的意思是說——陛下和克瑞斯首相已經很有可能不在人世了麼?!」
大劍士莫利菲自從回來之日就一直在忙著查驗行宮中殘留的所有痕跡,但最後他也只能從傑克佛裡特的敘述以及海因的推論中判斷事實。不過,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海因推論中最後的部分——皇帝和首相很有可能已經不在人世。
海因看了他一眼,回答道:
「正如我剛才所說——這只是憑我個人的識見能力而做出的推斷,未必正確——但諸位可有其他更好的看法麼?」
在座諸將全都搖頭——海因的判斷已經是最合理,最可能的結果,就連傑克佛裡特和玫蘭霓絲都不得不承認並且接受他的推論。
然而莫利菲卻不承認——那並不是出於理智,或許僅僅是感情上的緣故,莫利菲大聲叫起來:
「不!這不是事實!克瑞斯殿下不會這麼輕易死的!他和陛下此時一定還活著!」
聲嘶力竭的喊叫著,莫利菲自己卻是淚流滿面。麥蘭及阿魯巴等人都很不滿意的瞪視著他——莫利菲的地位本就不高,現在更是如此失態,嚴格說來應該被趕出會場了。
不過主持會議的海因和傑克佛裡特兩人都很理解他的心情,並沒有加以責備。
「我們大家當然也希望不要這樣——不過,在當前,商討國家策略的時候,我們不得不按最壞的情況來打算——諸位,暫時我們只能以皇帝陛下和首相大人已經……不在……的條件來考慮索菲亞的國策。」
海因輕聲說道,既撫慰悲哀的莫利菲,又借此定下了整個會議的討論基礎——否則若有人一口咬定皇帝和首相尚在,諸事不能自作主張,那他們就沒法子商量了。
眾將皆默不作聲,海因做出的假設雖然很合理,但畢竟太過於大膽,沒人敢接下他的話茬往下考慮,就連法爾桑侯爵麥蘭此時也採取了觀望的態度。看到沒人應聲,海因有些尷尬起來,他無奈的看了看傑克佛裡特,後者立即站了起來。
「諸位,國家不幸,君王蒙難,這時候決不是畏首畏尾猶豫不前的時刻——今日海因大主教所言,預先都已經和我商量過。倘若日後真有什麼罪責,也當由我和海因主教兩人承擔——諸位不必有任何顧忌,盡可以暢所欲言。」
不愧是傑克佛裡特——他以大將軍的身份做出保證,馬上使得場中諸將都放下心來。不僅如此,看到連主教海因這個文官都如此有擔當,其他武將心中難免會感到慚愧,心神激盪之下,他們的思慮也都完全放開了。
「如今索菲亞國所有掌握軍權的武將都在這兒了,又有海因主教在,就算有什麼麻煩,咱們也一定能對付過去!」
猛將阿魯巴頭一個開口,雖然沒能提出什麼具體的想法,卻明確表示了對海因的支持。不過,對過旁邊馬上有一人提出異議:
「全都在這兒了麼……?未必吧——塞利斯伯爵可沒來。」
這時候還不忘陰陽怪氣攻擊他人的,自然只有法爾桑侯爵麥蘭,阿魯巴原本就對他不抱好感,此時更是惡狠狠的瞪視過去,正要出言,卻聽傑克佛裡特搶先說道:
「塞利斯伯爵固守邊境,身負重責,他已經派人送來書信說明了不能前來的原委——伯爵唯恐倉促退兵引起帝國對我朝中局勢的猜疑,進而大舉進攻,故此仍堅持對奇亞森城發動攻擊。」
傑克佛裡特知道麥蘭和阿魯巴一旦爭論起來勢必會釀成大爭吵的結局,此時首相又不在,沒人能壓制得住他們,所以趕快接口——麥蘭對他還是比較忌殫,不至於公然找他的麻煩。
麥蘭果然住口,但大主教海因卻開口了:
「塞利斯伯爵為國之心甚好,只是,他這一番打算未必能收到效果。」
「嗯?」
諸將全都轉過頭去看著海因,想聽聽這位以政略聞名的大主教有什麼高見。
「邊境上不露出破綻,並不意味著帝國就不會知道……那刺客曾經在高茲堡出沒過,可見他們的目的非常明確——刺殺我國的高級官員,以此造成索菲亞政局的混亂。而這樣做最大的受益人,自然是……」
「主教大人的意思是說……刺客是卡奧斯派來的?」
阿魯巴等人都驚異的叫起來,而傑克佛裡特和玫蘭霓絲,由於早就和海因商議過這方面的可能,所以都還頗為平靜。
海因點點頭:
「這很有可能,所以邊境上是否有異常現象已經無關緊要——帝**的首腦們完全可以通過其它渠道得到我們索菲亞內部不穩的消息。」
「卡奧斯軍素來以注重騎士精神而驕傲,而且聖城卡達印也正是在卡奧斯的境內,他們竟然會派刺客前來暗殺,還是使用黑魔法的刺客……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南海騎士團軍團長伊斯華特與帝**交手過多次,但對他們的騎士品格卻很敬重,故此提出異議,其他將官也都頗有同感。就連大將軍傑克佛裡特,也不願相信與青龍騎士雷昂處在同一陣營的對手會做出這種下三濫的伎倆來——索菲亞與卡奧斯交戰多年,彼此用計鬥智那是常事,但雙方從沒幹過暗殺行刺對方首腦之類的事情,甚至海因當年攻略奇亞森城的時候,在吉姆已經成功潛入敵酋營帳的情況下,也只是讓他下藥而非暗殺——因為騎士精神中最忌諱這種不擇手段的做法。
不過現在,看來卡奧斯在接連遭遇到失敗之後,終於不能再保持原有的騎士風度了……或者說他們的決策者已經意識到——單純依靠正常手段已經不能取得優勢,故此動用了非常規的刺殺手段,以及被卡達印教廷嚴加禁止的力量——黑魔法。
「不管那些刺客是不是卡奧斯人派遣的,我們這裡都必須做好應變準備——如果卡奧斯再次入侵,索菲亞的安危就都繫於諸位身上了。」
傑克佛裡特沉聲說道,同時將目光投向海因:
「倘若帝國當真前來,海因主教可有禦敵之把握?」
索菲亞國現存的最高智者低頭考慮了片刻,微微頷首:
「目前我國已有七大軍團,在兵力上與帝國的差距不是很大,如果再考慮到阿古利亞和塔利亞斯兩國與我們的盟友關係……帝國應當不會輕啟戰端。」
「如果他們來了呢?」
侯爵麥蘭不服氣的追問了一句,海因看著他,嘴角邊微微泛出一絲笑意:
「只要我們大家聯合一心,取勝當不是難事。」
聽到大主教做出這樣的保證,眾將臉上都顯出放鬆的神色——原本國內發生這種大事,他們最擔心的就是外敵趁機入侵,但既然海因這麼有把握,大家總算也可以放心了。
此時,在桌子末端,一直沒說話的掌璽官雷金納德侯爵那邊,突然也傳來一個聲音:
「在下另有一策,可以讓帝國暫時分神,無暇再對我國尋釁。」
聲音很年輕,可不是老侯爵本人,眾人都吃驚的回過頭去,卻看見說話的乃是站在雷金納德身後的一個年輕人,看服色並非王國官員,只是個普通貴族而已。他跟著雷金納德侯爵進來時,人們還以為是老侯爵帶著的醫官,所以也沒加注意,卻不料此時冒冒失失的開口。
眾人都很吃驚,但還沒等他們開口詢問,老侯爵雷金納德已經回過頭去,開始責罵那個年輕人:
「閉嘴!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這是朝廷的會議,你一個無官無爵的人根本沒資格參加!帶你進來只是讓你見識見識。再說,這裡那麼多名臣宿將,輪得到你開口麼!」
隨後老頭兒又轉過頭,向大家不停道歉:
「抱歉了,列位大人。這是我的遠房侄子坎貝爾,不久前剛從鄉下來,一個不懂規矩的魯莽小子……還請列位大人不要計較他失禮之罪,權當他不存在好了。」
雷金納德這樣的態度,眾人自然也不好再追究什麼,甚至,傑克佛裡特還很和善的說了一句:
「無妨,倘若令侄當真有什麼妙策,不妨說出來大家聽聽,我們召開這軍議會本就是為了廣納良言,不必過份拘泥於身份地位。」
既然傑克佛裡特做出決定,其他人也就寬容了。只有法爾桑侯爵麥蘭不太滿意,低聲嘟噥了幾句「首相大人可不會這麼寬容」之類的言辭,卻也沒再說什麼。那坎貝爾總算聰明,見機連忙進言道:
「在下的拙見,帝國此番動用黑魔法行事,已經大觸教廷之忌,我們可以將此事迅速稟報給卡達印的總教團知曉,利用教廷的勢力給帝國施加壓力。」
諸將大為驚歎,都連連點頭道:
「好計策,好主意。」
性情稟直的阿魯巴更是連聲大笑:
「好小子,想不到雷金納德侯爵還有這麼個聰明侄子——海因主教,您看怎麼樣?」
「要向教廷告狀麼……」
大主教海因默默沉思了片刻。
「米魯迪斯教皇可不是輕易會被人利用的,不過,我在教廷裡倒還有些人脈……只是這樣一來,我國皇帝與首相同時失蹤的事情,可就不能對教廷隱瞞了。」
「那有什麼關係,本來不是說帝國肯定會知道的麼,若真是他們幹的,一定到處宣揚,咱們自己怎樣保密也沒用的。」
別看阿魯巴莽撞,說出來的話倒是很有道理,海因又考慮了一陣子,點點頭:
「甚好,這樣也可以表現我們對教廷的坦誠——進一步把教廷的力量爭取過來。反正這只是一步閒棋,不成功也沒什麼關係。」
他抬頭看著傑克佛裡特:
「那麼就請閣下派出使者,以朝聖的名義前往卡達印總教團,將此事稟報給教廷知道——就算卡奧斯人能逃過教廷的制裁,他們也免不了費一番大周折。」
不過傑克佛裡特卻另有打算,他看了看老頭兒雷金納德,笑道:
「倘若侯爵大人同意,我倒想乾脆將此事就交給令侄去辦——令侄頭腦機智靈活,是個不錯的人才,倘若此事能夠辦成,也算是為索菲亞立下了功勞,到時候朝廷也好給令侄個一官半職,好讓他為國效力啊。」
坎貝爾聞言大喜,當即躬身受命,連聲保證道:
「請諸位大人放心,在下一定完成使命。」
然而傑克佛裡特卻並不答話,只是含笑看著老侯爵雷金納德,等到老頭兒點頭之後,方才回身正式下令:
「那麼,坎貝爾,此事就交給你了,務必要謹慎完成——這不僅關係到你自己的前途,也關係到侯爵大人的名聲呢。」
一向自大的坎貝爾這才發現——自己的所謂「奇謀妙策」在這些王朝重臣眼中並不那麼了不起,他們之所以給自己這次機會,恐怕更大程度是看在老侯爵雷金納德的面子上。體認到這一點,坎貝爾的傲氣又被打掉幾分,腰也彎的更低了些。
面臨外敵威脅的對策議定了,可接下來一個棘手的問題,就是如何對朝廷內部的大小臣僚們宣佈此事。
由於傑克佛裡特採取措施得力,到目前為止,皇帝和首相失蹤的消息還僅限於溫泉谷內部。各大軍團的軍團長雖然知道了情況,但他們都是謹慎之人,自然不會胡亂傳播——除了他們最親近的副官之外,其他將領也都是一無所知。
但皇帝和首相長期不能露面了,這終究是瞞不住人的,朝廷裡頭遲早要知道這個消息,關鍵是如何告知他們——最重要的一點,究竟要告知他們什麼樣的消息。
「雖然我們商議計劃是從最壞的結果來考慮,可對外萬萬不能宣佈說陛下駕崩了。」
傑克佛裡特首先說明,莫利菲和巴爾哈姆斯等人自然也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大人所言極是,沒有親眼見到,我們決不相信皇帝陛下和首相大人會就此喪生。」
「可陛下和首相不能露面,怎麼對外解釋?」
阿魯巴皺著眉頭問道,傑克佛裡特微微一窘,低聲道:
「那麼我們只好對外宣稱陛下生病了……」
「就連克瑞斯首相也同時生病麼?而且倘若有人提出要探視皇帝,我們也不好拒絕啊——這法子不妥。」
軍團長伊斯華特直截了當的批評道,坐在他斜對面的伯尼迪亞立即氣沖沖瞪視著他:
「竟敢說傑克佛裡特將軍的主意不好——你又有什麼好主意?」
「伯尼,不得無禮!還不向伊斯華特團長道歉!」
傑克佛裡特立即呵斥了冒失的副官,同時自己首先掉頭向伊斯華特道歉:
「得罪了,伊斯華特將軍——我平素對這副官太過放縱了,失禮之處,還望見諒。」
伊斯華特不在意的笑了笑:
「哪裡,是下官說話直了些……只是,稱病之說破綻太多,而且我們的敵對勢力必然借此大做文章,四處宣揚——在這種情況下,此等托辭極易被人識破。到時候反而會引起混亂,萬萬不可實施。」
傑克佛裡特臉色苦惱,點頭稱是:
「不錯,可除此之外,又有什麼良策可讓眾人對陛下失蹤不生出懷疑呢?」
「可以對外宣佈說皇帝陛下外出修行去了,將有一段時間不在朝中。」
海因突然插口道,眾人全都詫異的看著他:
「修行?」
「是,武人為了增強實力往往外出巡遊,文人為了增長見聞亦常常外出行走,就連我們修道士也把外出修行作為一種必經的鍛煉——皇帝陛下為了增強治國之能,在克瑞斯首相的陪同之下外出巡遊,增長見識,鍛煉身體,乃是大有助益的好事,朝廷自當加以支持。」
海因不慌不忙的說道,嘴角邊顯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反正克瑞斯首相原本的打算就是在此過冬,至少在明年春天以前,陛下的宮廷是設在這溫泉谷中的——只要不回到朝廷裡,一切就不必正規化,皇帝和首相不露面也不會帶來太多麻煩。」
「好!這主意好!」
阿魯巴第一個叫好,眾將彼此對視,皆面有喜色——這實在是最好的借口。就連一直低頭不語的玫蘭霓絲也抬起頭,看著海因微微頷首。
「不愧是海因主教,這確實是個極好的理由——只是,海因主教先前也說卡奧斯人很可能已經知道這裡的事情,他們必然會大力宣揚,到時候我們怎麼應付呢?」
玫蘭霓絲身為女子果然心細,不放過任何一點破綻,但海因的思慮何等縝密,一切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玫蘭霓絲小姐儘管放心,卡奧斯人就算宣揚出來,咱們只要給他來個抵死不認,他們又能怎麼樣?而且……他們不可能把事實真相宣揚出來的。」
「為什麼?」
玫蘭霓絲不解的問道,海因哈哈一笑,指了指老侯爵雷金納德那邊:
「剛才那位坎貝爾先生不是提了個好建議麼——倘若總教團那邊追究起來,卡奧斯人抵賴還來不及,怎麼會承認他們使用黑魔法行刺我國皇帝呢——這種事情傳出去可丟他們自己的臉。如果他們也說謊騙人,那咱們就更有理由戳穿他們的謊言了……哈哈。」
雖然玫蘭霓絲此時心事重重,卻也忍不住跟著海因笑出聲來,不僅僅是他們倆人,議事廳中所有人都忍不住縱聲大笑。
「海因主教的思慮真是太周密了,真正做到滴水不漏啊。」
傑克佛裡特極為歎服的笑道,但海因自己卻苦起了臉:
「不過,再怎麼完美的借口也好,也不可能長期有效——我們最多只能瞞過這一個冬天,但倘若到時候陛下仍然回不來……」
眾人的笑聲噶然而止,大主教海因一句話又把他們拉回到殘酷的現實中去——皇帝阿斯爾生死未卜,倘若過個一年半載的還找不到,那無論海因頭腦如何聰明,也不可能再隱瞞了。
這種大問題不是依靠策略能解決的,包括海因在內,眾人的眼光不自覺的又都投射到傑克佛裡特身上——海因雖然聰明,但他只能出謀劃策,真正要做出決斷,還是只有傑克佛裡特可以。
看著大家的目光,傑克佛裡特咬了咬牙:
「不管怎麼樣,先堅持過這一個冬天再說吧。倘若到時候陛下和首相還回不來……就由我來宣佈他們的死訊!」
眾皆默然,良久,才聽到海因低聲說道:
「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們大家勢必還要聚在一起,再召開一次軍議會——決定索菲亞國的未來。然後有什麼決定也是我們大家共同宣佈——不能讓傑克佛裡特將軍一個人承擔那麼重的責任。」
眾皆點頭,包括最自私不合群的麥蘭在內,所有人都表示同意。大家都很清楚——宣佈皇帝的死訊,無異於宣佈索菲亞國的覆亡——因為萊塔爾王族已經別無繼承人,皇帝阿斯爾一旦駕崩,索菲亞國馬上就會陷入分崩離析的狀態。宣佈這個消息的人勢必被看作索菲亞亡國的禍首,傑克佛裡特自願承擔這一罪名,但在座諸人好歹都是王朝的高官,堂堂武人,怎麼可能讓傑克佛裡特一人背黑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