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節 (上) 文 / 陸雙鶴
山嶽之國特裡科,西北邊境。
格雷爾山脈縱貫整個阿倫西亞東方大陸,只在這裡有一處斷裂缺口——也成為連接兩大國卡奧斯與阿古利亞的唯一通道。不過這片山谷本身乃是屬於另一小國所有,那就是特裡科王國。
然而特裡科的武力實在是薄弱,根本不足以防守這麼關鍵的交通要道。特別是大陸歷602年年初,阿古利亞黑衣騎士團軍團長,狂獅王費爾特斯亞幾乎以一人之力全滅了特裡科國的半數精銳之後,特裡科舉國上下對於阿古利亞,以及那位黑衣騎士團的統率者,都抱持了一種近乎於迷信的恐懼。在國中若提起「狂獅王」的名字,絕對可以阻止小兒夜啼。
所以,儘管這裡原本應該是屬於特裡科的領土,可原先林立的關隘哨卡卻早已被廢棄。就連日常巡邏值守的部隊也不敢靠近。而阿古利亞方面,則由於皇帝德比安的鴕鳥政策,對於外部紛爭毫不關心,也沒有趁機擴充領土的打算,根本就無人過問此地的管理問題。
當然也有不懼怕國家勢力的武裝力量在此出沒——大量的盜賊團很快充斥此間,迫使當地的居民大批搬遷,而人類的減少又使得獸類大大增加……就這樣,在極短時間內,特裡科邊界上數百里的土地,竟然就此荒廢成了無人區。白天盜賊四處活動,而到了夜間,則是野獸出沒其間,不但沒有人再敢來居住,就連路過此地的商旅,也是越來越少了。
不過此刻,卻依然有兩個旅人行走在生滿了雜草的馳道上,這地方林高草密,道路兩旁隨時都可能有強盜竄出,一般旅客到了這裡全都是提心吊膽的加速跑過,但這兩位卻依然慢悠悠的信步由韁,完全放任坐騎本身往前踱步。兩人都用斗蓬遮蓋住面孔,但其中一人頭上依然戴了只有卡達印教廷敕封主教才有資格佩戴的法帽和銀十字架。
「今天好像安靜多了呢——也許閣下昨天放走的那些盜賊把消息傳開了。」
戴著法帽的老頭兒輕聲笑道,他的同伴卻並不說話,只是用警惕的眼神注視四周——他此次前來的職責就是保護這老頭兒,自然不能不多加小心。
而那老頭兒顯然也對這種保護極為放心,一邊走一邊談笑,彷彿這只是一次野遊。
「特裡科國的守備真是越來越鬆懈了,我們這一路上橫穿整個特裡科國境,竟然沒遇到幾支正規的守備軍——難怪南十字軍可以那麼輕易穿過這個國家逃往阿古利亞了。」
「那是因為我們並沒有經過他們的國都沙勒崗——據說吉爾吉斯王將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沙勒崗的山谷中了。」
那同伴終於答話,聲音很年輕,但語調中卻充滿了成熟與自信。接下去,他看著道路兩旁被廢棄的寨堡護牆,輕輕歎了一口氣:
「特裡科國原本就以地勢險要而著稱,可現在他們竟然連險要之地都不敢防守……那個『狂獅王』當真這麼可怕麼?」
戴法帽的老頭兒冷笑了一聲:
「看來吉爾吉斯二世只要保住沙勒崗所在的那座山谷,外面國土就算全丟光他也不在乎的——難怪大陸說都把他比作從不出洞的鼴鼠!」
他的年輕同伴並不作答,顯然是不願意在背後議論他人是非。老頭兒注意到了這一點,自嘲的笑了笑:
「看來我畢竟還缺乏正規的騎士精神啊——不過,吉爾吉斯二世的這種鼴鼠政策可給我們帶來了莫大麻煩——緩衝國的作用一點沒起到,阿古利亞軍簡直可以直接打到我們卡奧斯境內了!」
那年輕同伴還是不予置答,不過,似乎是覺得自己這樣沉默不太禮貌,過了一陣子,那年輕人突然主動開口道:
「根據科爾登斯將軍的報告,近來特裡科南部數郡頗有不穩跡象——據說支持哈雅克舊王族的勢力又開始活動了。」
特裡科王國當今的吉爾吉斯王朝,乃是在卡奧斯帝國的暗中策動和幫助下,推翻前朝哈雅克王族的基礎上建立,那還是當今國王吉爾吉斯二世之父手上的事情,時間早就過去很久了。
不過,哈雅克王朝不是因為失德而被廢,所以一直有人依然對它效忠,也就一直有人在密謀推翻吉爾吉斯現王朝,重建哈雅克王族朝廷。
再次聽到這種消息,老頭兒眉心緩緩皺起:
「哈雅克家族?這具屍體的痙攣還沒結束?——幾年前夏洛蒂團長不是已經親手把這個家族最後一個繼承人的人頭送到吉爾吉斯二世面前了麼?——難道又有人假冒?」
那青年同伴聳了聳肩:
「這就不清楚了,可能有人假冒,但也可能像當地民間一直傳說的那樣——那家族還剩一個繼承者……科爾登斯將軍並沒有刻意去調查,此事畢竟與我們關係不大。」
那老頭兒立即搖頭:
「怎麼不大?——要是這件事情不能很快壓服下去,等著瞧吧,用不了多久吉爾吉斯就會把求援書信送到咱們這兒來,到最後還要我們來解決……」
「據說金薔薇傭兵團又去鎮壓了。」
那青年人又補充了一句,老頭兒方才滿意的點點頭:
「嗯,這還差不多,夏洛蒂團長雖是女流之輩,卻足可與我國的伊美爾達將軍媲美……她的那個副官,紅獅子巴夏爾更是有勇有謀,一定可以解決問題的……」
正說的得意,那青年同伴突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即下馬將耳朵貼在地上傾聽。過了一陣子他站起來,帶著老頭兒向樹林中避去。
「有一支規模很大的部隊正在逼近。」
那年輕人這樣解釋道,那老頭兒則微笑起來:
「想不到閣下也學會了這『地聽』的本領啊。」
「嗯,前一段時間在追擊南十字軍的時候,承蒙科爾登斯將軍善待,傳授了下官這僱傭兵的不傳之秘……」
那年輕人隨口應承道,同時將兩匹馬也拉進了樹林,這時從道路盡頭傳來了隆隆的馬蹄聲,聲勢浩大恍如雷鳴。假如這是在帝國本土的話,樹林裡兩個人準會將之認作鐵甲騎士團的蹄聲。
那支部隊出現時的形象也像極了鐵甲騎士團——全身上下的甲冑馬衣全都是黑色。不過馬上騎士們的兵器並非鐵甲騎士團將兵常用的鋼矛槍,而是連刃都漆成黑色的新月形彎刀——阿古利亞軍的特有兵器。
「黑衣騎士團?!」
樹林中的老頭兒禁不住喃喃自語。
「他們怎麼會到這兒來……難道,有人洩漏了我們的行蹤?」
看到聞名天下的黑衣騎士團突然出現,饒是那老頭兒久經戰陣,卻還是忍不住有些緊張的回頭看了看自己的護衛——那個青年同伴。而後者卻是沉靜如水,沒有絲毫動搖的跡象。甚至雙手依然緊緊握著馬韁繩,而不是象很多武將那樣一緊張就去摸劍柄。
年輕人的自信態度多多少少感染了老頭兒,他也沉靜了許多,然而不久以後黑衣騎士團隊列中出現的一個大個子幾乎讓他當場驚跳起來。
那是一個滿臉狂傲之色的青年,雖然身披標有黑衣騎士團印記的戰甲,頭上卻沒有像其他戰士那樣帶黑色頭盔或是用黑布巾裹起,而是任憑一頭暗金褐色亂髮胡亂披散在肩頭。一柄無鞘巨劍也被他胡亂背在身上,劍身暗黑無光澤,散發出代表死亡的氣息。
「阿古利亞狂獅王親自來了!……當真是為了我們?」
老頭兒這回真是緊張了——假如對方當真專程為了捉拿他們而來,即使身邊護衛英勇無敵能夠單獨突圍,他自己的安全可就堪虞了。
此時,那年輕人終於挺直身體,身上呈現出一股少有的銳氣,竟然將那老頭兒迫開一步——那是勇士受到強大外力威脅激發以後不自覺散出的鬥氣。放眼當今天下,除了外面那位聲名顯赫的阿古利亞狂獅王外,這個大陸上能迫使他這樣戒備的勇士著實沒幾個。
而這時在林子外飛馳而過的費爾特斯亞也似乎受到了什麼感應一般,突然勒住坐騎,昂起頭四下張望。他的部下們也跟著停下腳步。
「有什麼不妥麼,殿下?」
「不知道,走到這裡就突然生出一種興奮感——好像大戰之前的激動。」
費爾特斯亞喃喃說道,不由自主的伸手從背上摘下那口黑色大劍,十二聖兵器中最強的三神器之一,吸血魔劍繆爾拜斯廷。
「這裡已經是特裡科境內,莫非又有敵軍埋伏?」
旁邊的軍官謹慎猜測道,然而這句話卻讓費爾特斯亞仰天大笑:
「埋伏?……哈哈!他們還敢伏擊我麼!」
費爾特斯亞的性格畢竟粗豪,粗粗看了看四周,沒見到什麼惹眼的東西,便招呼士卒離去了。
看他們走得遠了,林中那老頭兒才放鬆了一口氣,回頭對那年輕人笑道:
「看來他並不知道我們要來……呵呵,幸好如此,否則真打起來,他的吸血魔劍還是挺難對付的呢。」
年輕人並不答話,只是冷冷一笑,伸手將腰間長劍拔出半截,劍身立即閃爍出耀眼光芒——那是大陸最強聖劍,蘭特貝爾克所特有的光芒。
同一時刻,卡奧斯的帝都,天舞之城。
這座帝國首都乃是因山而建,整座城市就建立在大平原一座高聳的山峰之上,山腳下一圈護城牆也都是巧妙建立在峭壁之上,城牆的高度加上山體本身高度——天舞之城的護城壁遠遠超出大陸上任何一座平地城市,就連索菲亞王都聖佛朗西斯城擴建以後的護城牆,也無法與天舞之城相比。
城市本身沿山體逐漸向上延伸,最頂端即為帝國皇宮,站在皇宮後花園最高的觀日台上憑欄眺望,整座城市,乃至於城外數百里都可一覽無餘。觀者置身於此,恍如邀天共舞——故此整座城市命名為「天舞」。
不過,雖然城市命名為「天舞」,城中卻還是有深入地下的黑暗部分——天舞之城地下牢房的深度幾乎和城市高度一樣,地牢共有十二層,但那僅僅是個不準確的描述——因為地牢是繞著一個坑洞逐漸蜿蜒向下盤旋,層與層之間並沒有明顯分界,牢房就是在盤旋走道壁側的一間間石室。
至於那坑洞本身,則深不見底,從來沒有人知道那坑洞究竟有多深,牢中若有了死人,往往就直接把屍體拋下去,可幾百年來那坑洞還是一點都不見底,甚至連腐屍的氣味都飄不上來——民間有傳言說那坑洞就是地獄的入口,於是人們將這個洞稱之為「暗黑之淵」,久而久之,這也成為整個地下牢房的代名。
大多數犯人都被關在最上面三層——因為就連衛兵也不願意太深入地下,把犯人關那麼深,每天送飯跑上跑下的可是一件麻煩事。不過,由於衛兵是層層設卡,關得越深,防守自然越嚴密——所以重犯人往往就關在下面,通常是六到八層的牢房裡。
再下面的牢房裡基本上就沒什麼人了。一旦被關了人,就說明那是無可饒恕的大罪,往往就是在這兒等死的了——事實也是如此,被關進這地牢九層以下的人,基本上就沒有活著出去的了。有時候衛兵甚至懶得處理屍體——地牢十層以下的所有牢房,每一間裡面都至少有一具白骨骷髏……甚至還不止一具。
不過此時,正有兩名衛兵氣哼哼的走向地牢的最深一層——第十二層的牢房,兩人一人手中拎著一桶牢飯,吃力的繞圈子轉下去。
「真見鬼,十二層的地牢什麼時候那麼吃香了,現在已經關了兩個人了吧?」
「沒辦法,前一個是莫拉法爾大人要求的,最近這個又是巴格納德大人親自要求——為什麼一做到副團長就喜歡把人往最底下關?」
守衛地牢的部隊也是隸屬於黑龍聖修士團麾下,對於前後兩任副軍團長的要求只能遵從。這樣一來守衛每天送飯自然大為麻煩,不過……守衛自有守衛的辦法。
兩名守衛一路抱怨著下到了牢房最底層,衝著其中一扇鐵柵欄牢門狠揣一腳:
「起來!臭小子,你倒舒服——跑這兒睡覺來啦!」
鐵門那頭,一間窄小黑暗的牢房內,一個全身黑衣的小矮個子被從睡夢中驚醒,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的想要爬起來,但剛剛站起卻又摔倒——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腿部受傷,只得勉強爬到牢門前。
「幹什麼呀……送飯的?」
「便宜你,小子——居然要咱們來伺候你這個索菲亞的奸細!」
那衛兵罵罵咧咧的,將盛飯木桶丟在門口,小個子囚犯探頭看了看。
「這麼多啊——我可吃不了。」
那衛兵冷笑一聲:
「吃不了嗎——這是你今後十天的食物。」
「什麼……十天?!」
小個子囚犯這下子緊張起來:
「開什麼玩笑,這裡這麼熱,又不通風,十天功夫這些食物早就壞啦!」
「誰跟你開玩笑——餓死你最好,還省得咱們再費功夫!」
那兩名衛兵斥罵著,將另一桶牢飯扔在旁邊一間牢房前,隨後就揚長而去。
小個子囚徒氣呼呼地咒罵了兩句,但還是伸出手去抓起桶中食物往嘴裡塞——趁著食物沒有腐壞以前,盡量多吃一點,這樣才有可能養好腿上的傷,然後才有生還的希望……那小個兒考慮問題還是很實際的。
這時候他聽到旁邊牢房門口也傳來咀嚼聲,看來隔壁也有人和他抱持相同的想法。
小個子囚犯敲了敲牢房牆壁——和隔壁相鄰的那一面。
「喂,是鄰居麼?」
隔壁的咀嚼聲音停止了,過了片刻,牆壁上也響起了敲擊聲。很輕,但是很急促。
小個子興奮的又敲敲牆,喊道:
「你好,我的名字叫做吉姆,是索菲亞人——你是為什麼被關進來的?」
等了一陣子,隔壁並沒有傳來回答聲,但敲擊牆壁的聲音卻更急促。
「為什麼不回答?是不方便說嗎?」
吉姆又喊道,隔壁似乎傳來有聲音,淡淡的,像是有人在低聲哭泣……但還是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甚至,連敲牆的聲音都停止了。
吉姆頗有些奇怪,但他也並不是那種好奇心特別強烈的人。對方不回答他也就不追問,自顧自吃飽了肚子,吉姆打算繼續睡覺——盡快養好傷才是正經。
不過,迷迷糊糊中,吉姆總感到隔壁牆壁上傳來唏唏嗦嗦的聲音,似乎有老鼠在牆上打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