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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博覽 第二章 策士之爭 文 / 陸雙鶴

    大陸歷600年,五月,索菲亞軍的大反攻終於拉開了帷幕。青龍騎士雷昂在認為聖佛朗西斯城本身萬無一失的情況下主動率軍出擊,希望能禦敵於國門之外。然而,他的這一計劃恰恰中了主教克勞德的計謀。就在雷昂即將全滅孤軍深入的南十字軍時,他的後院突然著火--青龍騎士團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克勞德主教重建的索菲亞王城近衛軍奪走了已經駐營四年的主城。

    然而,索菲亞軍這一頭也並非一帆風順。擔任誘敵任務的南十字軍在戰鬥中喪失了大半的精銳,更主要的是,他們失去了軍事上的實際指揮者--南方劍聖歐內斯特老將軍。年輕的軍團長萊恩斯如今不得不親自面對種種的問題。

    另一方面,佔領了聖佛朗西斯城並不等於復國戰爭的結束。事實上,由帝國皇帝親統的卡奧斯大軍正在第二次向索菲亞進軍,真正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

    六月三日,在南十字軍和索菲亞王城近衛軍重新佔領聖佛朗西斯城近十天以後,索菲亞皇家騎士團才姍姍來到聖佛朗西斯城下,領軍的正是索菲亞王太子阿斯爾和他的表兄弟克瑞斯兩人。

    本來克瑞斯是把阿斯爾留在傑克佛裡特所率領的大部隊中一同行動的,不過,在得知聖佛朗西斯城附近的戰事已經結束之後,克瑞斯立即派斥侯通知了阿斯爾本人並要求他立即趕來。克瑞斯這樣做也是無可奈何之舉--他雖然被任命為索菲亞軍的書記官,總軍師,但這僅僅是局限於索菲亞皇家騎士團之內,其他地方的武裝,例如完全獨自建立的南十字軍和索菲亞王城近衛軍就未必會買他的帳,特別是在這一次的行動中,南十字軍所表現出的獨立意識著實讓克瑞斯頭痛不已,因此他必須借助阿斯爾的王太子身份來制壓這些地方武裝。

    「阿斯爾!」

    「萊恩斯!我們又見面了!」

    聖佛朗西斯城的城門口,伴隨著驚喜的歡呼聲,萊恩斯與阿斯爾這兩個兒時的好友緊緊擁抱在一起。距離上一次從王宮會議廳匆匆逃離,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年時光,其間,兩人都經歷了無數次的冒險和戰鬥,然而他們終於都活了下來,並且重新站在了一起。

    隨著兩軍指揮官的擁抱,南十字軍與索菲亞皇家騎士團的將兵們也都互相歡呼著在一起進行聯歡,酒庫中的大桶美酒早就被搬出來敲開了蓋子,而城內所有肉鋪的老闆們也都驚喜地發現他們的烤肉早已被預定一空--作為先來者的南十字軍早就為這一次的會面做好了準備,雙方的將士盡情歡笑著,一派和諧美妙的景象,而且這種友好看起來似乎還會永遠持續下去一般。然而,這僅僅是表象而已,早在兩軍相遇之前,他們的關係就不可避免地出現了裂痕。

    克瑞斯原本費了大量心血研究如何擊敗青龍騎士團,重奪聖佛朗西斯城,然而他的這一切計劃全都白費了。最讓他惱火的是:克勞德主教明明與南十字軍早有配合行動的計劃,卻竟然絲毫也不通知他這一路實力最雄厚的反攻部隊,完全把他蒙在了鼓裡。當然,當他正式提出質問的時候,得到的回答是沒有絲毫破綻的--

    「這計劃的關鍵就在於它的突然性,所以必須保守秘密,若是在傳遞給貴軍的過程中有所洩漏,那就前功盡棄了。就連南十字軍的將官事前對此都一無所知,所以不通知殿下也是很正常的。」

    克瑞斯對這樣的托辭當然是極不滿意,再加上先前囚禁己方使者的事情,使得他對南十字軍的印象糟透了。不僅僅是長官如此,即使在南十字軍與索菲亞皇家騎士團之間,也存在著不少不和諧的地方。

    首先,跟隨王太子阿斯爾轉戰四方的皇家騎士團士兵們很自然地擁有身為「正統」的自豪感--只有他們才是索菲亞的正規軍,其他的軍團都只不過是地方武裝而已。這樣的認知使得皇家騎士團的士兵們在路上遇到其他軍團的將兵時總是很得意地昂著頭。然而,很可惜,出身於商人領地科夫諾地區的,早已習慣了平等氣氛的南十字軍根本就不承認皇家騎士團的這種特權。而且南十字軍畢竟是先進入聖佛朗西斯城的,「先入為主」的觀念使他們對於皇家騎士團的傲氣絲毫也不願意退讓。在士兵中流傳著這樣一個黑色笑話可以作為實例:

    有一小隊皇家騎士團的士兵和一小隊南十字軍的士兵在路上相遇,通常遇到這種情況雙方會各自走一邊,然而這一次,那條路很窄,於是就有一方必須讓路。

    「我們從來不給鄉巴佬讓路!」皇家騎士團的軍官傲氣十足地說道。而對面的部隊立刻讓出了通道,當皇家騎士團的士兵們得意洋洋地從南十字軍士兵身邊經過的時候,他們聽到對方的指揮官如此回答:「我們的習慣正好相反。」

    除了彼此的驕傲,南十字軍的士兵們還有一點讓皇家騎士團氣憤不已--作為地方武裝的南十字軍,他們的士兵薪俸竟然要比皇家騎士團的士兵還高。當年建立南十字軍的時候,海因全部僱傭自由平民,付給他們銀幣作為報酬,這是類似於傭兵團的做法。而且科夫諾地區向來以富裕出名,海因在軍餉上也從沒有吝嗇過。而皇家騎士團的建立方式和大陸上絕大多數軍團相似--貴族們攜帶著僕人參加軍隊,軍中的苦勞力則由奴隸擔任,這樣隊伍中有相當一部分人是不需要支付酬金的,貴族們自己當然也不需要酬金--他們自己會尋找戰利品。這種組成方式對於軍團長來說比較節約資金,不過這樣一來,撇開各自的高級將官不談,當雙方軍隊中的普通士兵在酒館中相遇的時候,他們的錢袋可就分出高下來了--南十字軍的士兵往往很大方地請所有人喝一杯,而皇家騎士團的士兵們縱然滿心高傲,卻也並不反對有人替他們付酒帳。只是儘管喝著別人請的酒,皇家騎士團的士兵們往往還是用瞧不起的眼光來看待南十字軍官兵。

    「只是一群商人的僱傭兵罷了。」他們這樣評價南十字軍的將兵,而後者也無意與他們爭辯--科夫諾人本來就不是很重視虛名,他們更看重實際的利益。

    利益上的差別是兩軍最大的分歧點。青龍騎士團撤退的時候連根草都沒能帶走,儘管四年前帝國皇帝帶走了聖佛朗西斯城庫房中的大多數物資,然而多虧了青龍騎士這些年來的勤奮努力,在南十字軍進城的時候,倉庫中仍然儲藏了大量的金錢和物資。可是,等到皇家騎士團急匆匆地趕到時,倉庫中只剩下糧食,一些不怎麼值錢的貨物以及不多的金幣了。王家金庫裡除了索菲亞王室歷代傳下來的珍寶外,剩下的值錢東西也實在不算多--海因在反攻計劃順利完成之後很大方地犒勞了所有的士兵;而且為了彌補因為他過份貪功所帶來的傷亡,在與青龍騎士團的戰鬥中陣亡的將士遺族也都得到了很大筆的撫恤金;再加上短期內重新整編軍團所需的費用,這些加起來是一筆極大的開銷,而所有這些本應該由新科夫諾城商人議會承擔的費用,現在都被海因利用聖佛朗西斯城的金庫加以解決了。克瑞斯通過斥侯兵的報告對這些情況心知肚明,可他也無可奈何--這些東西本來就是從敵人手中繳獲的,上報的數量可多也可少,全憑南十字軍的良心了。南十字軍沒把倉庫全都給搬空,已經算是有點分寸了。

    長期以來處處佔先的克瑞斯如今頭一回感到了事事被人搶先的懊惱和憤怒,他對於南十字軍和主教海因的不滿也在逐漸增大。不過目前兩軍畢竟是屬於盟友,因此這種不滿也僅僅是在克瑞斯的心中,還沒有實質化的傾向。而且不管怎麼說,南十字軍擁有重新奪回王都聖佛朗西斯城的大功,這一點無人可以否認,所以克瑞斯暫時也無法找到南十字軍的岔子。不過,克瑞斯的怒氣總要找地方發洩,於是,六月五日,就在皇家騎士團抵達聖佛朗西斯城僅僅兩天後,城中傳出了主教克勞德被囚禁的消息。

    ※※※※※

    「什麼?他囚禁了克勞德主教大人?」當南十字軍的海因聽到這個消息時,臉色一下子變了。他立即前往王宮中要求面見克瑞斯證實這消息,然而卻未被接見--克瑞斯總算找到機會小小地報復了海因一回,他用公務繁忙作為藉口讓海因白白等了大半天,不過,海因總算從其他將官的口中證實了他所擔心的事情--克勞德主教確實被囚禁了。罪名就是當年投降卡奧斯帝國,獻出了王都聖佛朗西斯城。不過,海因立即猜出了克瑞斯這樣做的真正意圖,在考慮了片刻之後,他立即前往軍營去找萊恩斯。

    「大件事了,萊恩斯,克瑞斯假借王太子殿下的名義囚禁了克勞德主教!」一見面,海因就失態地叫了起來,相比之下,萊恩斯反倒要平靜的多。

    「是啊,我也聽說了,但是阿斯爾不管什麼事都聽那位克瑞斯王子的,所以倒也不算假借。」

    「萊恩斯,無論如何請你幫我這個忙!」海因急匆匆地提出要求,而萊恩斯則十分奇怪地看著他。

    「我們的海因軍師居然會要我幫忙?真是稀奇呢。」

    「我沒興趣和你開玩笑!」

    海因急匆匆地握住了萊恩斯的手:「你不是常說阿斯爾王太子是你的好友麼?那麼就請你去向他說情,把克勞德主教放出來。」

    萊恩斯聳了聳肩。

    「我一開始就反對過啦,克勞德主教也曾經是我和阿斯爾的老師,這一次若非他從青龍騎士團手中騙到了聖佛朗西斯城,我們一輩子也攻不下這座堅城--這些理由我都說過了,可是沒用,那位克瑞斯殿下的脾氣大得很。『前首相剋勞德主教,雖然奪城有功,但是論及當年投降卡奧斯之罪,先暫時收押在監,具體獎懲待稍後議處。』克瑞斯用這個理由把我駁倒了--不管怎麼說,當年確實是克勞德主教下令打開了城門放帝**入城的。」

    「當年就算不投降也根本守不住!而這一次若非克勞德主教的幫助,我們本來是絕對沒有機會從青龍騎士團手中取下聖佛朗西斯城的!」海因氣急敗壞地叫道,而萊恩斯卻依舊很平靜。

    「我知道,可是這種沒有發生的事情並不能作為理由來說服克瑞斯--我猜他一定是因為沒能搶先攻下聖佛朗西斯城而把怒火發到了克勞德主教的頭上。說起來,海因,有了克勞德主教為我們頂著,我們南十字軍的處境也許會好一些,反正我知道這位前首相大人從來都是能化險為夷的。」

    「絕對不行!我絕不能讓克勞德主教大人受到絲毫的傷害!」海因喊的更響了,他看著迷惑不解的萊恩斯,歎了一口氣,終於說出了他和克勞德主教之間的秘密:「其實,萊恩斯,克勞德主教他……是我的父親。」

    「什麼!」這一次萊恩斯可是結結實實的吃了一驚。

    「教義裡同意修道士……主教可以結婚生子嗎?」

    「不行。」海因輕輕地說道。

    「所以我應該算是個私生子,從一出生就被送到修道院裡去了,後來克勞德主教……父親大人從修道院裡把我帶出來,當作修道士來培養。傳授我學識,宗教,策略和用兵之道,他把所有的技能都教給我了,因此,我雖然從沒有去過聖城卡達印的修士館,卻完全掌握那裡傳授的技能。萊恩斯,對我來說,克勞德主教不僅僅是我的父親,也是我的老師和引路人,更是我心中的偶像。萊恩斯,無論如何,我不能讓我惟一的親人受到傷害。」

    「我明白了,既然是海因你的父親,情況就不一樣了。」萊恩斯站起來開始整理衣冠。

    「我立即進王宮一趟去找阿斯爾,無論如何要他同意放人。」海因感激地點點頭,萊恩斯立刻大踏步地離開了軍營。不過,海因並未就此罷休,他立即招來了南十字軍中負責實戰部隊的中隊長艾爾夫。令他指令全軍集結,同時進入備戰狀態。

    「為什麼?現在我們的附近並沒有敵人哪……」艾爾夫大惑不解地問道,但海因用很粗暴的態度打斷了他:「艾爾夫將軍什麼時候變這麼?嗦了?不要多問,執行命令去吧!」

    「……是。」儘管艾爾夫嘴裡嘟噥著些什麼,他還是去執行了命令。片刻之後,南十字軍就在軍營內集結起來,一副隨時準備出戰的樣子。看到所有的準備均已完成,海因帶著果斷與冷靜的神情,再一次向索菲亞的王宮走去。

    很快的,正在王宮中忙於整頓皇家騎士團軍務的克瑞斯得到了海因主教再次求見的通報。與上一次不同,這一回克瑞斯沒再故意拖延,他很快就和海因在王宮側邊的小會議室中碰了面。

    當世最負盛名的兩大智者終於會面了,他們都是在為索菲亞王國貢獻才智,然而,會議室中的氣氛卻絕對稱不上是友好的。

    「久聞海因主教閣下的大名,今天得以相見,實在是一大幸事。」克瑞斯開始的時候總算還講究了表面上的禮儀,但心急如焚的海因根本就沒興趣講究這些客套。

    「算了吧,克瑞斯殿下。就連身為聖佛朗西斯城主教多年的克勞德大人尚且被殿下所囚禁,我這個來自科夫諾的主教又能算得了什麼呢--也許明天也會被投入監獄裡去呢!」

    克瑞斯淡淡一笑,臉上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海因主教似乎對克勞德主教的事情很關心呢。」

    「當然,克勞德大人是引領我進入教會的老師,我成為科夫諾主教也是承蒙他的鼎力推薦,如今,克勞德主教蒙受不白之冤,我自然要為他討個公道。」

    「不白之冤麼?但是我們尚未給克勞德定罪,只是因為他當年確實有投降帝國之舉而將他暫時監禁而已。」

    「但是這一次也正是克勞德主教為我們奪回了聖佛朗西斯城!沒有他我們根本就不可能擊敗青龍騎士團!」海因斬釘截鐵地說道,而克瑞斯卻哧笑了一聲。

    「對於閣下的南十字軍,也許是這樣--聽聞歐內斯特老將軍不幸陣亡,這實在是我索菲亞莫大的損失。」

    海因的臉色一變,但隨即也冷靜下來--論起辯論之才,海因自信除了他父親克勞德以外,當世還沒有誰能及得上自己。

    「看來殿下對於自己的軍團頗有自信呢,不過就目前而言,殿下這一次反攻大軍的主力似乎還在路上吧?或者殿下願意暫時退出聖佛朗西斯城,我南十字軍當然遠遠不及青龍騎士團,卻也可以勉強試一試守城,看看殿下那東拼西湊的五十個中隊能否攻下聖佛朗西斯城。若是殿下能夠輕易取下聖佛朗西斯城,則說明克勞德主教的功績毫無用處,自當受到嚴懲,我海因與整個南十字軍也甘願與克勞德主教一起領罪;但若是殿下攻不下來……那又當如何?」海因在說話的時候聲音微微顫抖,顯然十分的激動,克瑞斯萬沒有料到南十字軍竟然敢公開威脅,他的臉色也是微微一變,站了起來。但終於還是強自克制住,臉上現出笑容。

    「哈--海因主教可真會開玩笑,我皇家騎士團與南十字軍,皆是將來重建索菲亞的關鍵力量,豈可自相殘殺。這種玩笑若是傳出去,必定會引來許多謠言,海因主教還是請謹慎言行為上。」

    「既然如此,殿下又為何那麼急匆匆地囚禁克勞德主教?要知道克勞德主教大人一向在聖佛朗西斯城中深得人心,殿下如此草率,豈不是更引起他人猜忌!」

    「猜忌?」克瑞斯一愣,但隨即笑了起來:「猜忌什麼?」

    「聽聞殿下曾揚言要取得索菲亞王國首相之位,引領索菲亞走上霸者之路。」海因語氣嚴肅地說道。克瑞斯冷冷一笑,毫不猶豫地承認了--

    「不錯,這正是我放棄祖國林斯塔轉而為索菲亞效力的原因--索菲亞是惟一有能力與卡奧斯爭奪大陸霸權的國家!」

    「所以……殿下要先除去可能重登索菲亞首相之位的前首相剋勞德主教,以為自己掌握權力鋪平道路--恐怕所有的人都會這麼想吧。」海因徐徐說道,克瑞斯愣了一愣,但隨即又冷笑了一聲。

    「我倒沒想過這麼多,不過別人怎麼評論我向來不在乎,如果海因主教真的如此認為,那就算是這樣吧。」

    「是麼,只是恐怕殿下除去了克勞德主教,首相之位仍然不一定落到殿下的掌中。」

    「哦?還有誰能與我爭奪?」

    「我!」海因一字一句地說道:「殿下有在北陸原擊敗帝國大軍的實績,我海因也有擊敗過帝國的赤龍重裝兵團;殿下有皇家騎士團的英勇將士作為後盾,我們南十字軍卻也並非全是無能之輩;如果我再憑藉著卡達印總教團的力量和這一次搶先攻入聖佛朗西斯城的功績與殿下競爭,殿下有幾分勝算呢?」

    「這……」克瑞斯猶豫了片刻,神色變得凝重。

    「不錯,主教閣下確實也具備成為索菲亞新首相的能力與功績。」

    「所以說,除非殿下也找一條罪名將我除去,只有那樣,殿下作為索菲亞第一謀臣的地位才是不可動搖的--不過,殿下恐怕還要費些心力對付南十字軍。」海因冷笑著步步進逼,克瑞斯的臉色逐漸憤怒起來。

    「海因主教將我克瑞斯看成什麼人了!我豈會為了自己個人的地位得失而加害索菲亞復興的重臣!」

    「既然如此,就請殿下立刻釋放克勞德主教。我願以索菲亞王國的未來首相之位與殿下交換。」海因一反過去做事喜歡拐彎抹角的個性,直截了當地提出交易,反而讓克瑞斯一時間難以適從。

    「釋放與否,決定權在於王太子殿下手中,海因主教應該直接去找阿斯爾王太子殿下商議。」海因冷笑了一聲:「聽聞克瑞斯殿下處世向來簡潔,原來也只是謠傳--人人都知道誰才是皇家騎士團真正指揮者,正如人人都知道南十字軍的實際指揮官是誰一樣,殿下又何必扭捏作態。」

    克瑞斯臉上微微一紅,隨即哈大笑:「很好,那麼就這麼說定了。我不再阻撓閣下營救克勞德主教,閣下今後也不得與我爭奪索菲亞首相之位。不過,赦免克勞德主教的詔書還是要阿斯爾王太子殿下親自頒布,這一點我無能為力。」

    「關於這一點我自會解決。」說完,海因便徑直回頭,離開了會議室。克瑞斯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回頭看著屏風後頭。

    「呵,莫利菲,早就聽說海因主教辭鋒犀利,果然名不虛傳哪。」

    從屏風後面走出了大劍士莫利菲--他總是擔任克瑞斯的秘密助手。

    「殿下也不輸於他呢。」

    「但是和他交談,我完全不能掌握主動權哪--話題似乎總是由他控制。」克瑞斯心有餘悸地說道,隨即又笑了笑。

    「聽說修道士做事情向來謹慎小心,可是海因主教似乎不是這樣的人--他說話的直接和大膽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料。」

    「殿下真的打算和他交易麼?」

    「沒有辦法,你也聽到了,若達不到目的,他是不惜動武的。眼下我們的主力部隊和傑克佛裡特將軍都還在路上,而城內的王城近衛軍團又肯定是站在克勞德老傢伙那一邊,我們不能輕易激怒他們--不過這條件對我也沒什麼壞處,如果海因真的與我競爭,我確實沒什麼把握能勝過他。捨棄一個克勞德而得到王國首相之位,也許是最好的解決之道呢。」

    「那麼。恭賀克瑞斯首相大人了。」莫利菲深深地鞠下躬去,克瑞斯嘿一笑。

    「要奉承也早了些--只有等到阿斯爾表哥正式登基之後他才有更換王國首相的權力呢。」

    「但是殿下現在實質上已經掌握了索菲亞的一切軍政事務,是否冊封首相也不過是名義上的事情而已。」

    「話雖如此,但現在終究還是得處處藉著阿斯爾表哥的名義--這一次海因主教想必會托萊恩斯子爵去請求克勞德的赦免令吧。說起來,我感到很奇怪哪--莫利菲,你不覺得海因主教對於克勞德的關心有些過份麼?」

    「如果是自己的老師,倒也可以理解。」

    「為此不惜放棄成為王國首相的機會?我總覺得那個海因不是這樣衝動的人。」

    克瑞斯站起來走了幾步,回過頭來下達了指令:「這樣吧,莫利菲,你去查一查海因與克勞德之間的關係。教會內部的事情恐怕不太容易插手,不過,克勞德身邊不是有一個叫圖拉姆的人麼?就從他身上下手吧。」

    「遵命,殿下。」莫利菲領命而去,克瑞斯則低下頭去細細思量--

    「海因主教……克勞德主教,感覺上挺相似的兩個人哪……」

    ※※※※※

    在賄賂了守門的哨兵之後,海因得以進入了索菲亞王宮的地下牢中。

    「父親大人!」

    一見到白髮蒼蒼的年老主教,海因就放棄了他在外人面前一直保持著的嚴肅與自信的面具,悲泣起來。

    「為什麼要傷心呢?這些年來你不是一直很鎮定麼?」克勞德輕撫著海因的臉頰,眼中浮現出父親特有的關愛之情。

    「現在你已經是全大陸聞名的軍師了,相信不久以後,你的名聲一定會超過我。」

    「這全都是因為您的教導,父親大人。這些年來若不是您的指點,我是不可能獨自撐過那麼多關口的。」克勞德笑了笑,眼中顯出了驕傲的神情。

    「很高興你終於懂得謙虛的美德了--不過也不必太自謙,我只不過把有關青龍騎士團的消息通知你而已,其他的事情,像對付海賊和冰龍海騎士團的謀略可全是你自己的功勞啊。海因,這些年來每當我在聖佛朗西斯城聽到你又取勝的消息,作為父親的我有多麼高興啊。這樣,我也能放心把索菲亞的未來托付到你的手中了--有了這一次的功績,相信下一任的王國首相之位也非你莫屬了。」

    「父親大人!」海因沉重地低下頭:「我已經不可能成為王國的首相了!」

    「什麼?」克勞德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但他隨即猜到了原因。

    「為了我這個老朽麼?海因,你已經不是孩子了,為何還要如此意氣用事。」

    「可是這關係到您的生命啊!父親大人。我怎麼能不顧您的安危!」海因高聲地叫道,而克勞德卻連連搖頭。

    「你錯了,海因。就算你不和那位克瑞斯殿下交涉,他也奈何不了我的。」克勞德從懷裡取出一張陳舊的字紙,將它遞給海因。海因怔怔地接過,念了起來:「茲委託幻影傭兵團團長卡西納特閣下護送如下物資前往林斯塔國……酬金十萬金幣,見此書即全部付清……索菲亞王國首相剋勞德,大陸歷596年三月……這是當年的任務委託書啊,父親!」

    「是的,索菲亞皇家騎士團建立的資金即來源於此。我已經讓人把這份文件的副本送交給傑克佛裡特將軍,以他的正直性格必然會阻止任何人對我不利的企圖。所以說,海因。你完全不必做出這樣犧牲的,你可知一直以來我的夢想就是把你培養成為索菲亞的新首相。而且……」克勞德臉上顯出淡淡的憂鬱之色。

    「過份的關心會引起別人的猜疑心,恐怕現在那位克瑞斯殿下已經在著手調查你我的關係了。」

    「我不在乎,父親,只要您能平安,其他什麼我都不怕--南十字軍的實權是控制在我的手中,萊恩斯對我也很信任,那個克瑞斯奈何不了我的。」

    克勞德看著自信滿滿的海因,輕輕歎了一口氣。「你還是那麼倔強啊,那時候為什麼不聽我的話去追隨阿斯爾殿下,卻非要自作聰明的去輔佐萊恩斯那個調皮鬼,而且還一定要跑到科夫諾去。如果不是正好遇到了歐內斯特老將軍,斐蘭德又看在當年的交情上鼎立相助,海因,你的冒失將令整個索菲亞陷入危機之中哪。」

    「在這件事情上,父親大人,即使是現在我也不能同意您的意見。」自從與父親見面以後,海因這還是第一次表現出頂撞的意思。

    「這些年來您雖然足不出城,卻把整個大陸的局勢變換都納入掌中。帝國與獸人族的戰爭;我們南十字軍的崛起;甚至索菲亞皇家騎士團的建立都只是您精心佈置下的結果罷了。我們與帝國的幾次大戰,無論勝負,也都是您兵棋推演後的必然結果。可是,父親大人,人畢竟不是您棋盤上的棋子,世間一切不可能都照您的推論來進行。萊恩斯,還有阿魯巴將軍,一開始都只是您計劃中被拋棄的棋子而已,可是他們都生存下來了。就像您後來還是救了阿魯巴將軍一樣,我覺得萊恩斯也有繼續生存下來的權利。而且當時我正好在聖堂裡遇見了他,所以我決定幫助他成為索菲亞歷史上最偉大的人。」海因的聲調漸漸響了起來,顯然是有些激動了。

    「而且,您為我準備的那些東西,大將軍兵符、科夫諾的地圖和簡介、甚至給歐內斯特將軍和給斐蘭德男爵的信我都用上了,南十字軍現在不是發展的很好麼。」

    「以此來證明被我放棄的人並非不能成為英雄麼?年輕人的逆反心啊……」克勞德輕輕地歎著氣。

    「只是這樣做帶來的後果,難道你沒有考慮過將來萊恩斯與阿斯爾殿下之間的關係麼?」

    「他們一直都是好朋友。」

    「是,在小的時候是;在沒有利益衝突的時候是;在彼此尚未成為君臣之前也可以算是朋友。可是,海因,如果萊恩斯所擁有的武力過於強大了,強大到甚至能夠威脅阿斯爾殿下的統治了,你認為他們還能是好朋友麼?」

    「阿斯爾殿下似乎不是那種心胸狹窄的人。」

    「也許吧,可是,你認為那位克瑞斯殿下會聽任旁人擁有超過皇家騎士團的武力麼。」

    「……克瑞斯殿下麼……他確實是一個警戒心很強的人哪。」海因托住下巴,仔細考慮著他與克瑞斯的事情。克勞德輕聲笑道:「你們兩個,都是天生的軍師奇才,如果能夠並肩攜手可以說是天下無敵了,不過,看來你和他的性格卻完全不同,連走到一起都難--只希望今後不要因此而釀出禍端來才好啊。唉……所以說人算不如天算哪--當年我的打算是:讓你去輔佐阿斯爾殿下,加上傑克佛裡特將軍的武力,日後憑著你的才能,定可成為索菲亞的新首相,之後就可以確保王國繼續走現在的發展之路。可是……你的逆反心和克瑞斯殿下的出現完全打亂了我的計劃,現在王國內居然形成了南十字軍和皇家騎士團這兩股軍事勢力,而且其實際領導者的智謀與武勳都不相上下……王國未來的前途堪憂啊。」克勞德輕輕地歎著氣,臉上頗有憂色。過了一陣子,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反正,今後的事情也與我無關了,以後的索菲亞,將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天下了。」

    「您要離去麼?父親大人!」海因吃驚地叫喊著,克勞德點了點頭。

    「歐內斯特臨終前說的不錯--老的星辰終將落下,新的太陽也一定會升起,我們這一批人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父親大人,索菲亞的未來還要仗賴您的智謀啊!」相對於海因的焦急神情,克勞德只是淡然一笑。

    「索菲亞的未來麼?那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未來啊。我擔任諾蘭德夫王朝的首相已經有近三十年了,諾蘭德夫王陛下駕崩的時候我也就應該退隱的,只是因為後事未了才拖延至現在,甚至還為此背上了兩次背叛的污名--第一次背叛索菲亞,第二次背叛卡奧斯。即使是對於一位教士來說,這也太多了一點。」

    「人人都知道您是一心為了保住索菲亞的國脈才不惜背此污名的,父親大人!」

    「索菲亞人也許是這麼想,但卡奧斯人呢?」

    「我們與卡奧斯原本就是敵對關係,中京國不是有一句古話麼:」兵不厭詐『!「

    「在戰場上或許是這樣,但是不管怎麼說,我是利用了他們對我的信任,即使用敵對關係來遮掩,也無法抹去我心上的羞愧啊!呵,海因,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麼也會有了這種騎士的浪漫精神--畢竟我和帝國的最強騎士相處了四年,彼此不可能不互相影響的。」

    「青龍騎士雷昂麼?」

    「是啊,海因,這一次你嘗到小看他的苦頭了吧。」

    「他的實力確實強大的超出了我的預料,不過,只要是人,總會有失敗的時候,再強大的武力,也可以用更強的智力加以屈服,父親大人,這不正是您當年教導我的麼。」雖然剛剛在青龍騎士的手下慘遭敗績,海因依舊對自己的智謀充滿信心。然而,克勞德的臉色卻陰沉下來,搖了搖頭。

    「恐怕沒你想像的那麼簡單,海因。青龍騎士……並不是一個能用智謀加以屈服的單純武夫。事實上,他的智謀未必遜色於你。」

    「父親?」

    「不要驚奇,我畢竟和他相處了四年,這一點上是不會看錯的。假以時日,青龍騎士雷昂必然會成為你們最強大的敵人。唉……說起來這中間也有我的過錯,雷昂在各個方面都太出色了,作為一個老師能夠遇到如此出色的學生也是很不容易的,因此……這四年來我不知不覺地教會了他許多東西……海因,我一直認為你是我這一生中所能教導出的最得意的弟子了,可是現在看起來,青龍騎士雷昂……恐怕他的能力會超過你。」

    「我不相信,父親,難道青龍騎士能在四年內學會我十多年苦練才學會的所有技能麼--即使是有您的教導。」

    「如果光是我個人的學識,他所學會的畢竟有限,可是,雷昂的老師並不止我一人,雷昂天生就有那種虛心接受他人長處的優點,帝國的皇帝,來自中京國的名劍客,槍聖梅菲斯、老將安特亞斯……他的身上兼具了眾人之長,其前途不可限量。海因,這一次我之所以急著要你發動反攻,也正是因為擔心我已經不能夠再騙住他了。海因,記住我給你的忠告:如果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再與青龍騎士正面敵對。」

    「是,父親大人,我會按您的吩咐去做的。」海因深深地低下頭去,眼中卻閃爍著不服氣的光芒。

    ※※※※※

    沒有了克瑞斯的阻撓,萊恩斯得以很順利的從阿斯爾手中拿到了蓋有王太子印章的赦免令,釋放了被關押數天的王國前首相剋勞德。不過阿斯爾在簽署赦免令的同時,也簽署了另一張出自克瑞斯之手的驅逐令--主教克勞德因為有背叛索菲亞的嫌疑,雖不加以懲處,卻將被永久驅逐,不允許他再停留在索菲亞境內。倘若有人收留和包庇他,也將被冠以叛國罪名而受到懲處。

    「克瑞斯這個混蛋!」剛剛把克勞德接到大聖堂裡的海因在聽到這消息之後立即跳了起來,又想去找克瑞斯理論,卻被克勞德一把拉住了。

    「沒用的,海因,這正是克瑞斯的目地呢。」

    「他想幹什麼!」一直以來海因總是嘲笑萊恩斯不夠穩健,但是現在他比萊恩斯顯得更加暴躁。不過所幸克勞德依舊保持了了冷靜。

    「這很容易猜到--他一定是多多少少猜到了一點我們之間的關係--肯定是因為你的反常態度引起了他的懷疑。」

    「什麼?這怎麼可能!」

    海因重重地坐下。如果身為主教的克勞德有私生子的消息傳出去,對於克勞德和海因都會構成莫大的打擊,甚至還會影響到已故老將軍歐內斯特的名譽。

    「別太擔心,他只是憑借過人的智謀猜到了而已,卻並沒有實證,所以也不可能用這種秘密來威脅你我。」「父親大人……?您能夠肯定?」

    「可以肯定,他急著要趕我走就是明證--如果他有能夠用來威脅我們的證據,他就會想辦法把我留下為他所用。而現在,他害怕我們會聯起手來,所以要先把我驅逐。如果你偷偷收留我,就正好給了他打擊南十字軍的機會。所以說,海因,你不能出面,萊恩斯和南十字軍也不行,現在傑克佛裡特將軍的大軍已經快要趕到聖佛朗西斯城了,克瑞斯才會這麼有持無恐。」

    「那父親您……」

    「這樣的結局正符合我的願望哪,海因,我早就有離去之意,但若主動離開很有可能被說成畏罪潛逃,如今克瑞斯正好給了我這個機會,不正好可以利用麼。」

    克勞德站起身來,慢慢向屋外走去。海因連忙拉住他的袖子,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父親大人……不要離開我……」

    克勞德輕輕拂開了海因的手,搖了搖頭。

    「你已經完全可以自立了,以前你不是一直抱怨我把什麼都給你安排好了麼?如今,你必須依靠你自己了,好好努力吧,我的兒子。」

    「父親……」海因淚流滿面地哭道,而克勞德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哦,差點忘了,我已經寫信給總教團的費瑟爾斯紅衣主教,請他推薦你作為聖佛朗西斯城的新主教,這樣,雖然你沒有世俗的首相地位,卻依然掌握有聖佛朗西斯城的最高宗教權力,可以借此與克瑞斯相對抗,這是我作為父親和老師所能給你的最後幫助了。不過,海因,如果可能的話,還是盡量與克瑞斯保持和睦吧,你和他的關係好壞很有可能影響到整個索菲亞的命運呢。」

    「是,父親。」海因低聲地答應著,克勞德微微點頭,他不再回頭,逕直走了出去。隱隱的,可以聽見他在低聲吟誦著--「時光飛逝中,欲見何事、欲聞何事、欲言何事,全然徒費……奔行原野以窮地平之極;蜇居宮閨以竭思海之盡,此皆無益……虛無者,掌中亦可生風;實存者,不免分崩離析,我思虛無者,心中常在;我見實存者,萬般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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