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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四十五章 心魔少女 文 / 造化齋主

    第四十五章心魔少女

    白庸一臉平靜的坐在椅子上,他此時身處的是一間普通的書房,兩扇木欞小窗,被外面的清風刮得微微顫動,房中擺設簡單乾淨,除了一旁擺滿覆及各個領域的諸多書籍之外,還有一套松木桌椅,散發著松木的清香。

    在兩扇小窗的旁邊牆壁上,掛著一副字「仰不愧於天,俯不愧於人」,這句源自《孟子》的話,十個字勁力驚人,好像是一道道的劍氣縱橫在紙上一般,筆力穿透紙背。

    房間中點燃著紫色的沉水香,這種熏香是用杜衡、月麟、甘松、蘇合、沉香、檀香、冰片、龍涎等數十種香料、藥材製成,讓人聞之凝神靜氣,

    緩緩響起了一陣注水聲,小屋的主人緩緩將茶注滿,然後遞給白庸,他也給自己倒滿一杯。

    輕啜一口,像是無比滿足般,吟詩道:「幽人耽茗飲,刳木事搗撞。巧制合臼形,雅音伴柷椌。虛室困亭午,松然明鼎窗。呼奴碎圓月,搔首聞錚鏦。茶仙賴君得,睡魔資爾降。所宜玉兔搗,不必力士扛。願偕黃金碾,自比白玉缸。彼美製作妙,俗物難與雙。」

    他飲茶的樣子非常文雅,光是讓人看見,就覺得有一股書香之氣撲面而來,忖想與此人相關的必定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一念及此,似乎自己也變成了文雅之士。

    這是一名年齡三十多歲的男子,頭戴綸巾,腰佩琳琅玉,著儒士打扮,皮膚細膩光澤不輸給女子,但身子骨卻不羸弱,手上有著一層老繭,那是常年射箭留下來的證明。他眼神中帶著淺淺的笑意,讓人不由得心生親近,然而他的臉上卻是一絲不芶嚴肅的表情,令得他身上有一股君子不怒自威的氣息。

    白庸即便不用觀氣之法,也能夠感覺到,一縷縷的文思從他的頭頂上冒出,流光溢彩,不停的迸發出來,正是文思如泉,潤澤天下,艾思如雨,甘霜天下。

    白庸也飲了一口茶,隨即長長的歎氣:「詩是好詩,但是這首詩是為茶臼而寫,跟現在的情景一點關係也沒有。」

    那人裝傻道:「哈,是這樣嗎?」

    白庸無奈道:「不僅如此,這茶水泡得太急,火候少了三分,味道沒有徹底醞釀出來,還有這茶葉少衝泡一次,真正的味道還在裡面,最後,井水雖好,卻不適合用來泡這種茶葉,泡茶各個細節的錯誤,基本上都犯齊全了。」

    儒士一點也沒有被人指出錯誤的不好意思,笑了笑:「一點也不給長輩留面子,這樣一本正經的脾氣到底像誰呢?嗯,果然是老爺子,真是讓人無法開心起來的結果。」

    白庸一臉愁容道:「我可不想成長為外表看著嚴謹,實則冒冒失失的大人,那樣也太糟糕了。」

    「哈,至少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吾深感欣慰。」

    「就算是青出於藍,基本上也跟你的黑色沒有關係,不過反面榜樣的作用倒是起到了,老爺子耳提面命,千萬不可成為那樣不負責任的大人,我一直牢記在心,時時刻刻督促著自己。」

    儒士終於露出愁苦的表情:「這到底怎麼一回事,本應該是天倫相聚,四目相對,無語凝噎的場面才對,怎麼就變成針對我的批判會了?」

    「這本來就是批判會,若非一心要批判,你又怎麼能出現在這裡?」

    「雖然是大實話,可是很傷人啊,明明我一直想轉移話題來著的。」

    儒士站起身,來到窗口,看著庭院中盛開成一片白雪的梨樹,歎氣道:「當我年輕的時候,我的想像力沒有受過限制,我夢想改變這個世界。當我成熟以後,我發現我不能夠改變這個世界,我將目光縮短了些,決定只改變我的國家。當我進入暮年以後,我發現我不能夠改變我的國家,我的最後願望僅僅是改變一下我的家庭,但是,這也不可能。當我現在躺在床上,行將就木時,我突然意識到,如果一開始我僅僅去改變一下我自己,然後作為一個榜樣,我可能改變我的家庭;在家人的幫助和鼓勵下,我可能為國家做一些事情,然後,誰知道呢?我甚至可能改變這個世界!」

    白庸將剩下茶飲盡,然後看著以迷濛目光眺望遠方的儒士道:「這話的確很有哲學,可是說話之前請先照照鏡子,所謂的暮年到底在哪裡呢?」

    「哈,轉移話題又失敗了嗎?小細節就不要在意了。」儒士笑著揮了揮手,方纔那股深沉的氣氛一掃而空。

    「擺出一臉嚴肅的煩惱表情,看起來就會讓人覺得很聰明——不過那完全是一種誤解。並不是說只要思考就會顯得聰明,反而是什麼都不想而過著悠然自得生活的人更容易品味人生。煩惱什麼的簡直就是浪費時間,有時間去想,倒不如行動起來,煩惱就該全部忘掉,沒必要去後悔那些會令自己感到不愉快的事情。」

    白庸沉默了一下,然後輕聲道:「所以,當初你就能颯爽的選擇離開,因為不曾煩惱過,也未曾想過這樣做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對於你母親的事,我的確要對你說聲抱歉,不,就算是對你,我也充滿歉意,沒有盡到自己應盡的責任。」

    「只有歉意,沒有後悔?」

    「儘管會被你討厭,我仍不想撒謊,我從不曾對自己做過的事後悔,哪怕做錯了,也不會自怨自艾,而是想盡辦法去彌補……唉,雖然在這件事上,我已經沒法彌補了,這應該是我一生的遺憾吧。」

    「的確誠實得讓人討厭!」白庸盯著對方,氣氛一度緊張起來,可沒有堅持到最後,「不過一切都是你的決定,當時沒有能力阻止任何事的我,沒有資格去批評對錯。」

    「哦,你不責怪我嗎?」

    「母親離開前對我說過,她並不怪你,也求我別去責怪你,因為她能理解你的決定,雖然是一個悲劇,不得不和自己所喜歡的人分開,但是能和自己喜歡的人相遇其實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一點一滴的相處,哪怕是痛苦的回憶,都是最寶貴的珍藏。」

    儒士沉默不語,露出極難過的表情,卻又努力壓制著,不想在白庸面前表露出來。

    「我這一生,虧欠最多的就是你母親,她給了我很多,我卻什麼也沒給過她。在我最悲傷的那段時光,是她陪著我一起渡過,她知道我心中存著別人,卻從不曾說過什麼,總是微笑著站在我的背後,幫我泡茶,幫我磨墨,無論我做什麼,她都默默支持,從未說過不。我是一個不合格的丈夫,也是一個不合格的父親,一心想著往前方跑,卻忽略了陪在身邊和身後的人。」

    「……」

    室中再度沉默,儒士在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後,問:「你還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嗎?」

    白庸盯著對方看,目光尖銳得彷彿要將人看穿,他的手一下子捏成拳頭,不停的顫抖,最後,卻是鬆開了。

    他終究是選擇了放下。

    因為,在他面前的並非是最憎恨的人,而是血脈相連的親人,是那個會在晚上,指著天上的星空,告訴他許許多多有趣故事的長輩。

    他淡淡的問:「怎樣才能從這裡出去?」

    儒士笑道:「只有這個問題?我還以為你會在意其他的。」

    「我一開始是這麼打算的,要質問你當初為什麼要那麼做,知不知道在你為別人傷心的時候,母親也在為你傷心,你離開後,她也跟著離開。難道說,在你心中,一名外人的地位,比身為親人的我們還要重要,家庭對你而言就只是無足輕重的東西嗎?」

    儒士一臉慈祥的聽著,此刻的兩人,無比的相像。

    「我有那麼多的問題想要問你,可現在見到了你,又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你不恨我?」

    「以前恨,現在不恨了。也許你說得對,煩惱就是浪費時間,有時間去煩惱,倒不如行動起來。而且我有比你更具優勢的一點,你已無法彌補遺憾,但我卻可以,所以更不能在這裡停下,前面還有很長的路。」

    儒士鬆了一口氣:「幸好你沒有問,要不然煩惱的就是我了。老爺子的教育果然比我厲害多了,你已經成長為超過我的大丈夫,比我期盼的還要出色……只要你想離開這裡,就能離開這裡。」

    白庸很堅決的站起身,似乎一點也不想再在這裡待下去,快速向著大門走去。

    來到門口的時候,停下了腳步,似乎是想讓人多看一會。

    在他的背後,儒士帶著懷念地端詳著背影,似乎在比較著跟記憶中的差別。

    這時,白庸嘴角一咬,轉身,下跪,磕頭。

    「父親,請保重……」

    儒士的眼眶一下子濕潤了,他努力掩飾自己的失態,自嘲道:「人都已經去世了,還有什麼保重不保重的,倒是你啊,別再犯跟我一樣錯誤,該爭取的時候,就去爭取吧。我常常會想,如果當時我強勢一些,不顧她的反對,強行娶她進門,也許就沒有那麼多悲劇發生了。」

    白庸安慰道:「放心吧,你想做的事,我已經替你完成了。」

    儒士笑罵道:「兒子替老子娶妾,虧你幹得出來!哼,現在好了,她的女兒成了你妹妹,自己把自己絆住,看你怎麼收場。」

    「我不信白不就好了。」

    「你要這麼幹,老爺子鐵定打斷你的腿。」

    父子兩人對視一笑,白庸最後一聲告別,然後走出了大門。

    正如所說的,當他想離開的時候,就會離開,周圍的空間一陣變化,回過神來,出現在他面前的,是一片茂密的森林,溫暖的陽光透過樹葉的遮擋,撒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白庸向著深處走去,臉上帶著淺笑,多年來不曾與人訴說的心結,今朝解開,終於放飛自我,此刻的他只覺這世界一切風景都是那麼的美好,走起路來,身子骨都輕了很多,若非有正事要幹,他都想要拿天蠁琴出來演奏一番。

    忍住放縱自我的心情,白庸很快就看見,在森林的中央,有著一塊蓮花石盤,石盤上坐著一個人。可以說是非常唐突的感覺,突然出現了人的氣息,而且並不是背後,而是在正前方,就這樣出現了,彷彿一開始就在那裡似的。

    那是一名雪肌冰膚,宛如嫡仙下凡的女子,如同只會出現在神話當中的仙女,散發一股出塵之氣,彷彿隨時都可能羽化離開,

    她的穿著頗為古怪,卻又透著自然。明明是一身道袍,卻披著袈裟,背後負劍,手中又拿著拂塵,眉心有一枚小小的太極印,腦後懸掛著一**日,讓人一看就知道這位是佛道雙修。

    白庸略顯訝異,隨即來到此女的面前,很不禮貌的盯著對方看,嘖嘖道:「沒想到傳說中的心魔老人,居然是這樣美貌的一名女子。」

    「哦,在你眼中,我的長相是一名女子嗎?」面露溫暖的微笑,對方開口道,「真抱歉沒法回答你的問題,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長得這麼樣,這並非是自謙,而是我在不同人眼中會有不同的相貌,我的長相,其實是倒映出觀看者的內心,簡單的講,就是一面鏡子,不過是照映心靈的鏡子。」

    白庸苦笑道:「照你的說法,難道說我的內心其實是一名女子。」

    「並非如此,性別只是一種象徵。男性一般代表著陽剛、處世強勢,而女性則代表著純潔、處世柔和,當然,如果出現的是瘦弱的男性,或者壯碩的女性,又是另外一種說法。如果在你看來,我的長相很漂亮,那麼恭喜你,這證明你的心靈也很美麗。」

    「哈,這麼說來,我得多誇誇你的相貌。」

    女子搖頭道:「就算你誇我的相貌,我也不會變得漂亮,因為這是你的心靈反射,而一個人的心靈又豈能如此輕易被改變。」

    「但是只要我稱讚你的相貌,你就會認為我的心靈很美,這樣就夠了。自己對自己的評價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就如同世上那些好名者,他們從不在乎自身的道德修養,只在乎在世人眼中自己的道德修養。」

    「可你並非這樣的人,不是嗎?」

    「哦,你怎麼知道?」

    對方用手向下一指:「蓮花象徵出淤泥而不染,一個人的心靈能倒映出蓮花盤,又豈是一個迂腐在意世人眼光的人。」

    白庸不在意的笑了笑,然後隨便找了個地方,也不在乎髒,直接坐下。

    「好不容易全部過關了,總該給點獎勵吧。」

    對方反問道:「獎勵你不是得到了嗎?既然能突破方纔那一關,證明你已經放下心中最大的心結,這種心靈上的昇華,比任何功法都更加有效,記住這樣的感覺,那麼你以後再也不會受困心魔,神魂也會日益飽滿,若回去後修煉,你會發現進步速度比平常快上數十倍。」

    白庸奇怪道:「走出方纔的幻境有什麼要求嗎?」

    「在方才幻境中出現的是一生中最憎恨之人,或者說,是最不能原諒的人,而想要脫離幻境,則必須放下仇恨。也就是說,必須原諒你心中最不能原諒的人,才能離開。你是參加試煉的人當中心思最多,心魔也最多的一個,但同時是心魔阻礙最淺的一個。」

    「哈,親人總比外人容易原諒。」

    「錯,親人比外人更容易責備,自家的小孩犯了錯,我們會罵,也會打,別人家的小孩犯了錯,往往不會放在心上,正是愛之深,恨之切。你在入關前,心中的執念是最強烈的,因為一直孕育在內心深處,不曾說與他人,就像是是蠶蛹中不斷成長的蝴蝶。我本以為你在見了人之後,那只蝴蝶就會破湧而出,而仇恨也會將你吞噬,沒想到卻是恰恰相反,你見了人,那份執念就快速融解了,連蛹都沒有破。因此,我很感興趣,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要知道,連覺悟的高僧都做不到像你這樣釋然,正如每個人的心中都有逆鱗。」

    「照你的說法,其他人都沒有出關?」

    「這是當然,這一關可不是那麼輕鬆能破解的,你這樣的是怪異。那名叫上官嬋的女子被嫉妒的情緒吞噬了,心高氣傲,不服的東西可多了,你也是她的心魔來源;叫穆若愚的小子個性單純,但單純者容易被**誘惑,就好像我們能用一顆糖來騙到小孩子,卻騙不到大人一樣;叫步蒼穹的充滿了迷惘,迷惘連自己前方的路該往哪個方向走都不知道,甚至連男女都分不清,只會揮舞手中劍,遲早會被劍傷到自己;那名叫左朱殷的女子,看來是凰槍的傳人,她身上背著一個沉重的包袱,振興門派,這份壓力一開始還能成為她的動力,現在已經壓得她快要直不起身了,她在幻境中遇見的,就是給予她這一包袱的師長,她可做不到像你這樣輕鬆放下,自己將自己累死。」

    白庸關心的問:「怎樣才能救他們?繼承你的衣缽嗎?」

    對方露出一個不符合長相的譏諷笑容,問:「你怎麼知道我想要人來繼承衣缽?」

    「前一關的選門,在那裡的牆壁上題寫的禪詩,不正是說明你要尋找弟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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