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初入仕途 第八十八章 官本位 文 / 深悟不空
第八十八章官本位
這天下了早朝,李世民留下了尚書省左右兩位僕射在皇城內議事,只因國事繁重,君臣三人商議完大事之後,眼看就快要到中午的飯點了,皇帝道了聲二位愛卿辛苦了,且稍座片刻,一會一同用膳,兩位宰相自然謝恩應了。
正事已畢,離用膳也還有些時間,趁這空閒,君臣三人閒聊了一會,說說最近官場趣聞,這時李世民隨意拿起一份奏章道:「這位新上任的太子司議郎,到東宮第一天就沒閒著,給朕寫了奏章,說什麼百聞不如一見,要帶乾兒出宮去看看民生百態,朕留了幾天,一直沒有答覆,玄齡、克明,你們先看看!」
房玄齡聞言接過胡戈的奏章,仔細觀看起來,等他看完後又遞給杜如晦,胡戈的奏章不長,不到一刻鐘,倆人均已看完。
「你們覺得如何?」李世民見房、杜二人看完,都是面露微笑,便詢問道。
房玄齡道:「陛下,不知東宮幾位主官是什麼意見?」
「除了戴卿,其他幾位不必說,全是一片反對之聲!」李世民笑道。
杜如晦聞言呵呵一笑,道:「玄胤(戴胄字)平日裡最煩人引經據典、舞弄文雅,我觀他戶部裡大小官員各個上疏都是言簡意駭,這回歸唐奏章裡又是《荀子》,又是《漢書》的,他反倒什麼都不說了,呵呵,難得啊難得!」
房玄齡道:「前些日他還要調歸唐去他的度支司,雖沒有如願,但倆人總算在東宮會面了,做下屬的第一次上書,他這個該管的上司,總不至於拆台吧!」言罷大家對視而笑,大廳裡氣氛愈加輕鬆起來。
戴胄此人為官一身正氣,甚是鯁直,便是稱其為道德君子也不為過,平素裡大家在他身上要想找點瑕疵什麼簡直比登天還難,沒想到今次因為胡戈奏章之事,倒叫平日裡嚴謹持正的兩位尚書僕射開了他一回玩笑。
三人笑了一回,即刻便言歸正傳,李世民再次發問:「歸唐奏章上所提的意見,二位愛卿是怎麼看呢?」
這胡戈入仕是杜如晦推薦的,房玄齡心知肚明他們兩人的關係,所以這次便沒有照慣例頭一個開口,只是轉頭望著杜如晦。
杜如晦見老搭檔望向自己便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倆人合作多年,那種默契非常人可及,既然房玄齡不準備首先發言,杜如晦便在心裡組織了一下語言,沉吟了片刻,說道:「臣聞隋煬帝自幼聰慧,文韜武略,無所不通,只因其不諒百姓困苦,最終導致**滅國,歸唐上書所言之事,臣認為可行!」
杜如晦說話的時候房玄齡在一旁微微點頭,他心知有關太子出宮之事,無論是胡戈的建議也好,還是東宮裡各位主官的意見也好,都是在設身處地的為太子考量,出發點都是為太子的將來好,雙方的觀點說來都有各自的道理支撐,畢竟也不是什麼原則性的國政之爭,非要分個對錯來。說實話房玄齡心中是比較傾向於胡戈的,再加上以他對李世民的瞭解,想必是心中已經鬆動,不然要駁回胡戈的奏章只需一字即可,留存至今的舉動正說明皇帝心中對胡戈的建議還是很上心的,何況老搭檔杜如晦又意見明確的表達了對胡戈支持,便隨即也附議了。
等兩位重臣說完自己的意見,李世民笑道:「朕幼時便是長自民間,這才深知百姓苦樂,那日在咬金府上密室,馬週一番話說得好啊,待那長自深宮的皇子即位,心中可有百姓疾苦?我想還是讓乾兒出去見識一下民生也好,老呆在宮裡,很多情況都搞不清楚!既然這奏章是胡戈上的,便讓他來日帶太子出宮吧!歸唐的才具朕是信得過的,讓乾兒多親近親近他必會受益匪淺啊!」
杜如晦見李世民誇起胡戈的才學,笑道:「說到才具,臣倒聽聞歸唐準備參加今年的科舉,不知陛下可有耳聞?」
「楊公前幾日專門跟朕說起過,希望今年雍州能增加一位貢士的名額,朕問他詳情,方知這額外之人便是歸唐,呵呵!朕當時就允了。」李世民笑道。
看到李世民與杜如晦二人的問答,房玄齡這才聞之有此一事。雖說雍州府遞交的貢士名單會送至吏部,而吏部又名義上歸自己這個尚書左僕射正管,可是因為杜如晦還身兼吏部尚書的因由,他平時基本不過問吏部之事,所以對於胡戈有志科舉,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房玄齡低頭默思片刻,便道:「克明,我看吏部也該給歸唐加散官銜了,畢竟拖了這麼久,總這麼懸著名不正言不順啊!」
杜如晦笑了笑,望向李世民,正好李世民也望了過來,兩人目光相遇,都從對方臉上中看到一絲苦笑,他們哪是捨不得一個低品的散官之職,只是這事說來有些複雜。
這還要從唐代的官制說起。
胡戈剛剛出仕的時候便被授予了工部員外郎一職,這種在三省六部等等部門有著具體職責的官職被稱為職事官,而職事官是大唐官制中最主要的組成部分,但遠遠不是全部。在唐朝正式公文中,對於一個官員官銜的書寫順序是:散(散官)、職(職事官)、勳、爵。散官排在職事官之前名列第一,其重要性便可見一斑。
很多人認為散官不過是一種榮譽尊銜,實際意義並不大,這種觀點是不全面的。如果說在唐朝之前散官的重要性還不是那麼明顯的話,那麼到了唐朝,散官這一官制被李家賦予了一種新的意義,那便是用它來劃分、確立了這個社會中的等級制度,即後人眼中的官本位制度。
大唐立國時,李淵曾得意洋洋的在朝中重臣面前自誇門第,他說我家是隴西舊族,世代與帝室聯姻,舉旗一呼,不三月有天下云云(見《新唐書》裴寂傳),但這只是他自我感覺良好而已,渾然不知在暗地裡卻被人戲稱作「鴕李」。世人心中真正認可的世家大族卻是在唐初官場上並不顯眼的山東舊族(如崔、盧、李、鄭等)。
終於等到李淵有一天發現這世上有一批人比自己身上的優越感還要優越時,幡然醒悟,意識到自己鬧了大笑話,這時,他便開始大力打壓這些前朝舊族。儘管李世民在許多問題上與自己老子有分歧,但是在利用政治力量去消除這些舊有士族在社會上的影響方面,他們還是父子同心的。
那麼怎麼消除這些舊士族對社會意識形態的影響呢?他們祖上傳下的名望,自己抹殺不得;他們家中錢糧無數,自己明搶不得;這時,李世民想出一個釜底抽薪之計,便是不讓這些士族之人在自己朝廷中立足,說白了,你祖上靠什麼顯赫,不就是做過什麼四世三公之類的嗎,我現在不讓你們入仕,將來我的兒子也不讓你們的兒子入仕,好吧,就算有個把文曲星轉世僥倖給你們擠入了官場,那我李家也讓你們做不成光宗耀祖的高官,只叫你半生蹉跎!就這樣一世一世的過去,你們的後代拿什麼來培養自己的優越感?
富貴富貴,且富且貴,富而不貴,早晚下跪。
貞觀年間在李世民的主持下修過一部《氏族志》,他確立的核心思想便是:「以今日冠冕為等級高下」、「不論數代以前,只取今日官品、人才作等級」(與本統治集團無關的前朝望族之後,想拼爹那是行不通的)
於是,在確立了官本位的社會價值觀後,散官便成了推行這一制度的利器。散官的階級一共二十九階,自一品始,到從九品下為止。這個品級便是你在這個社會等級中的排名,除非你有驚人的業績,一般授予後要想變動極為困難,不像職事官的授予,昨天孫伏伽還是一個不入流品的縣衙辦事員,今天李淵就可以把他提拔到治書侍御史的高位上(不過在職事官任命中,這也絕對可以算作特例了,正常的人事任免不會玩得這麼心跳)。可這散官卻是不好隨意加的,最終搞得堂堂御史台的二把手,要和一群小年輕們在大冷天的早上搓著手吸著鼻涕一起擠考場(此時考生在通過吏部考功司員外郎主持的科舉考試成功中舉後所授之的官爵便是散官,而非職事官,想要獲得職事官,還需要再經過吏部另外的考核)。
所以房玄齡聽聞胡戈要參加科舉後,和楊恭仁第一反應一模一樣,以為他是因為自身沒有加散官銜,才去投奔科海的。
其實哪裡是李世民不願意給胡戈加授散官,實在是因為胡戈出仕之前所立滅蝗防旱之功難以擺明了拿到檯面上來講,授低了,李世民自己心裡過意不去,授高了,沒有拿得出的理由便是自己壞自己的規矩,徒惹朝野議論。
所以矛盾中的李世民思來想去後,便暫時沒有授予胡戈散官,他一直在等一個時機,一個能略減心中愧疚的機會。